【國際不再恐同日】蘭波與魏爾倫:文學史上最苦澀激烈的同志戀人

其他 | by  黃潤宇 | 2019-09-05

【編按】世界衛生組織在1990年5月17日大會決議,將同性戀從疾病列表中刪除,隨後聯合國就將每年5月17日定為「國際拒絕恐同日」、「國際不再恐同日」。在人類文明中,同性戀長時間都被邊緣化、罪名化,即便到現在,實行同性戀合法婚姻的國家仍是少數,同志平權也是阻礙重重。那麼在十九世紀,兩位同志作家的戀愛命運又是如何呢?且來看看法國詩人蘭波與魏爾倫的傳奇故事。


1873年7月,布魯塞爾一家酒店門口,一顆子彈打中了詩歌的手腕。

手的主人,是年方十九的法國天才詩人蘭波(Arthur Rimbaud),當時他已寫下數量眾多、風格複雜的詩歌,但事件發生的次年開始,就沒有再寫新的作品。開槍的是蘭波的同性愛人魏爾倫(Paul Verlaine),他即場被捕,被判入獄兩年。彼時兩人已經交往了一年多,但這一槍把所有事情都改變了,正如《蘭波傳》的作者斯坦美茲(Jean-Luc Steinmetz)所說:「從他們決裂之日起,蘭波就徹底擺脫了魏爾倫,對他來說,魏爾倫就代表著詩歌,但這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魏爾倫:從深櫃中走出的暴躁人夫

去年,香港電影《翠絲》大熱,姜皓文飾演「男兒身女兒心」的人夫,與妻子挑明內心的一場激烈戲碼,令不少觀眾深感肉緊、辛酸。這也是長久以來,一直纏繞在難以面對性別性向的人們周圍的問題,魏爾倫也是其中之一。

作為早慧的詩人,魏爾倫在二十三歲的時候出版了第一本詩集《憂鬱的詩篇》,幫助他完成出版的表姐在次年離開人世,給他帶來巨大的打擊。而也正是從這段時期開始,魏爾倫本身憂鬱封閉的性格因著酒精的催化,變得暴戾起來,甚至多次差點殺害自己的母親。1870年,在親友的撮合之下,魏爾倫結識了比他小十歲的瑪蒂德(Mathilde),並很快便邁入婚姻──這不僅是為了讓魏爾倫從憤怒的宿醉中醒來,他更希望藉此能夠「讓自己的生活納入正軌,合乎法律和秩序的願望」(《魏爾倫傳》),其中也包括了普遍的異性婚姻秩序。

結婚前後一年間,為了進入普世秩序,魏爾倫付出的並不少,在文學創作上也足可見到:他為Mathilde寫下了著名的詩篇《美好之歌》,整體風格也盡力回歸抒情詩的傳統形式。然而就在一年後,1872年,魏爾倫的婚姻與日常再度被翻轉,而一切都因為同樣比他小十歲的詩人蘭波的出現。很快地,魏爾倫拋妻棄子,與蘭波私奔,並展開同居生活。住在一起之後,兩人的生活很快就進入了失序狀態,他們喝酒、吸毒、花費無度,藝術創作靈感卻也隨之噴薄起來。在後期寫給蘭波的詩作〈涙流在我心裡〉中,魏爾倫的感情是劇烈拉扯著的:

淚流在我心裡,
雨在城上淅瀝:
哪來的一陣淒楚
滴得我這般慘戚!
……
可有更大的苦痛
教人慰解無從?
既無愛也無憎,
我底心卻這般疼。

而激烈的感情和行為,或許也就是導致兩人最終分開的原因。據傳記記載,1873年7月某日,魏爾倫帶著一條魚和一瓶油回家,蘭波見狀發笑,魏爾倫因覺受嘲笑而惱羞成怒,於是用魚打傷了蘭波。隨後魏爾倫拿起手槍,衝向布魯塞爾並揚言要自殺,而這把槍的子彈最後卻飛向蘭波的手腕。魏爾倫因此被捕,又同時受到妻子指控與蘭波之間存在「不正當的友情」,雖然蘭波後來一度宣稱想要撤訴,法官還是判了他兩年牢獄之刑,魏爾倫更因此在獄中遭受了帶侮辱意味的「心理治療」。在同性愛污名化的歷史長河中,兩人的情感命運十分坎坷。


蘭波:天才少年怪癖多

如果說魏爾倫因其暴躁易怒的脾氣而不被理解,那麼蘭波更是一座無人(所謂「正常人」)想要靠近的冰山。

1870年左右,開始篤信無政府主義的蘭波,其生活行動也變得尖銳及具挑釁意味: 酗酒、偷書、罵髒話、寫散亂的詩歌⋯⋯與此同時,他的外貌也起了變化:頭髮和鬍子愈來愈長,穿著愈來愈邋遢。因很少洗澡蘭波已全身發臭,還曾在朋友的枕頭底留下糞便的前科,以至於1871年,他第一次與魏爾倫相見時,魏爾倫的姐夫稱他為「尖酸、惡心、邋遢的小男孩」。然而魏爾倫卻一眼認出蘭波的精緻所在,被他深深吸引。

兩人的相見,是因為蘭波在十六歲時寫給魏爾倫的一封信,信中更附上了詩歌〈醉舟〉。當讀到蘭波的詩作時,魏爾倫異常興奮,回信寫道:「來吧,親愛的偉大靈魂,我們等著你,我們渴望你。」並在 信中附上一張前往巴黎的單程火車票。 而當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候,魏爾倫對他的描述是:「他孩子般的頭顱,頂在發育中的青少年有些笨拙的骨架上,口音高低起伏,支離破碎⋯⋯他有著流浪天使一般完美的鵝蛋臉,還有淺棕色的頭髮和令人不安的淡藍色雙眸。」充滿了愛意與疼惜。

與一直在自我壓抑與釋放之間遊走的魏爾倫不同,對於愛情,蘭波一直是狂熱暴烈的,一如他曾在〈醉舟〉中預示的那樣:「辛辣的愛使我充滿醉的昏沉,/ 啊,願我龍骨斷裂!願我葬身大海!」他更加是將愛情中一系列放肆、感官、痛苦帶入神秘主義詩歌中,可以這樣說:癲狂對他而言,並不只是一種表象。


「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自由」

Bob Dylan在名作《You're Gonna Make Me Lonesome When You Go》中,曾經提到蘭波與魏爾倫的關係:

Situations have ended sad,
Relationships have all been bad.
Mine've been like Verlaine's and Rimbaud.
But there's no way I can compare

情感關係已經毀壞,一切事情終成定局,這總是令人悲傷的。對於關係的了結,蘭波與魏爾倫也是態度迥異。

在槍擊事件一整年後,1873年的7月3日、4日,蘭波連續給魏爾倫寫了兩封信,信中竟是充滿了想與魏爾倫復合的熱烈衝動:

「我這樣哭個不停已經整整兩天了。勇敢些,我的朋友,什麼都尚未失去,你只要調轉船頭,你只要回來,我們就能重新過真正勇敢而恆久的生活。啊,我求你,何況你都沒帶行李,回來,你就知道一切都還在原地。」(信件一)

「你的妻子會回來,什麼時候,三個月或三年以後,誰知道呢?你,你還沒意識到這種憤怒雙方來說都是虛假的嗎?⋯⋯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自由,因為我已發誓要對你特別好,我痛悔自己從前犯下的錯誤,而最終我獲得了純粹的精神,我非常地愛你⋯⋯」(信件二)

然而當一年又過去,魏爾倫出獄了,立刻前往德國去找蘭波,這卻成為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據說見面的這天,兩人見面時因話不投機,蘭波打了魏爾倫一拳,魏爾倫跌進水溝昏迷過去,蘭波甩頭就走並沒有再理會他,從此之後兩人的生命軌跡就完全平行──邁入中年的魏爾倫輪番與兩名妓女相愛,並長期生活在一起;蘭波開始封筆,卻從事另一種冒險,在餘下短短十幾年的生命裡,做採石場的監工、為了從商而穿越北非危險的部落、做軍火販⋯⋯離開以往的生活軌跡以前,他留下這樣一首詩:

〈出發〉

看透了。形形色色的嘴臉一覽無餘。
受夠了。城市的喧囂,黃昏與白晝,日復一日。
見多了。人生的驛站。 ──噢,喧囂與幻象!
出發,到新的愛與新的喧鬧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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