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破不破的晨曉——聽林憶蓮的〈破曉(I)〉

其他 | by  亞C | 2025-02-25

不少廣受歡迎的小說或是戲劇很多時最為引人入勝的便是其中的情節,尤其是某些意想不到的反轉,常為人津津樂道。就像「起承轉合」這個成語,便曾出於金聖嘆的《西廂記譯注》裡。而像編劇專家Michael Hauge亦曾提出過六階段故事結構(Six Stage Plot Structure),這一理論常被視為可以應用於小說,電影或戲劇的創作中。


除此之外很多好的散文或所謂的議論文,讀者其實同樣可在其中覺察出其文章的結構起合。


但是對於流行音樂和歌詞而言,拋卻唱片公司或經理人等商業上的考量,有著音律和字數的規限,較難也較少在一首歌裡如小說散文般出現所謂的「起承轉合」,隱含著各種意想不到的高低起跌。


但較難,只是對於普通創作者的功力和用心而言,因此較少,並不代表沒有。


就像達明一派的那首十個救火的少年,便以一首歌去講述一整個「救火」的故事。另外像My Little Airport的歌裡亦常出現,如你叫我給你譯一首德國歌詞驗孕的下晝裡,對於去或留於故鄉或異國,對於生育的滿心嚮往與疑慮抗拒,心中所冀的答案於一首歌裡,在百餘字之間便游移轉變了一番。


而偶爾地,在My Little Airport遠未出道,那個備受懷緬的廣東歌的「黃金年代」裡,竟也發現了一首隱含著如小說般環回曲折的歌曲。


首歌名叫破曉,由周禮茂填寫,收錄在1991年林憶蓮的專輯《夢了,瘋了,倦了》中。那個年代很「黃金」的同時,也是相似不相同的翻唱情歌大行其道的時候,而林憶蓮在當時卻發行了好幾張別具匠心的Concept Album,所謂的概念專輯,這張便是其中之一。專輯內的歌曲內容乃至排序都是精心地有意為之,這首破曉也有歌詞改動了幾句歌詞,採用旋律一樣,但兩種不同編曲的(I)和(II)兩首歌編排安放於專輯裡不同的曲目。而整張專輯若按原有順序聽下來,自然會相較於單獨聆聽某幾首歌,自會另有一番體會。(在林憶蓮1991 年的演唱會中亦曾將這首歌與另一首同是周禮茂填詞的前塵重新編曲,編成一首新的破曉前塵夢


但單就這一首破曉(I)而言,以寥寥百餘字,同樣亦彷彿繪出如一精彩小說般有著千回萬轉的情節,訴出一番內心的高低跌墮,思緒的糾纏游移。


關於「破曉」,通常都是指一天之中,黑夜逐漸走向白天之中,兩者最曖昧交織的時分,即使白天即將到來是已知且理所應當,但仍難以分清究竟此刻從屬於何。


不過歌曲一開頭撲面而來的,除了悠揚的笛聲外,絕對是黑沉沉的夜。


「遺棄的聲音又響起了

遺棄的感覺偏剩下多少」


而對於這問題的答案:


「不聽不觸摸不痛楚

懶看懶記憶懶問我」


看不到半點光亮,黑夜沉重地墜在天際與心間,無力亦無法挪開,只能勉為地發出第二句的叩問:


「今天得到的叫什麼」


答案簡潔而明瞭:


「管不了」


始終仍是浸沒了周遭的黑夜。


然後來到了副歌的部分:


「天亦天天的了」


放在破曉的時分來看,這三個「天」彷彿都是同一個意思,而「了」自然便是「了結」之意,破曉意味著即將普照的陽光會打破黑夜,同時也像是寓意著新一天的到來。


但是緊接著下一句卻是


「地天天的了」


於是前一句的天彷彿便變了意思,變了仰首視之,與地相對的那個天,而在黑夜之中,地與天又何來分界?畫面亦立時變得蒼茫宏大起來,並令人聯想起當年陳子昂寫的那句「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不過接下來的一句是:


「心也未能料」


一直看似理所應當地籠罩天地與心內的是黑夜,突然竟會變得未能預料。


隨即,在這時,突然地來了一個轉折。


「我已再不渺小

讓昨天一朝了」


置身於蒼茫遼闊的天地之間,芸芸眾生之一的「我」竟忽而自覺並不渺小,上述的那些,都從屬於昨天,與黑夜般稍瞬之後便會了結。


陽光正將黝黑的天地狠狠地撕扯開一條條裂縫。


但是,緊接著的,又是一個轉折。


「或者某月某日某宵

我倦了」


陽光還是過於柔弱而疲倦了,滲入的只是似有還無的光亮,片刻歡欣後張眼四望所見的天地,仍是無力而灰暗的,了斷過去的決心稍一揚起,便已看見其沮喪地低垂。


於是,在歌曲第二段中浮現起了兩個疑問:


「人有幾多天拾起改變

人有幾多次堅定地向著前」


看似並無直接回答,但亦能解開這些疑惑。


「一天清一天風雨飄

似了似了不了地了」


其實堅定與軟弱,天清氣朗或風雨飄搖,如同黑夜和白天,總是會過去的,但正因如此,似是而非的了結亦是暫時的,過去了的,在某個時刻便又會重新將他者取而代之,降臨充盈於天地之間。


因此,「他朝得到的縱使少」


回答的同樣是簡潔而明瞭的三個字:「不緊要」


但是這是豁然而光亮的。


隨即副歌部分的詞和上一段的一樣,但是前文是「不緊要」,與放在「管不了」

之後,同樣的文字便彷彿變了意思。天地如此宏大遼闊,但也會了結,若視線放遠,天地交會,終究不過了結於一條微小的線,那麼自然地,我並不渺小,並且這樣的我也能讓遠比天地輕盈渺小的昨天一朝了。


但是,最後仍是一個轉折,依然是:


「或者某月某日某宵,我倦了」


隨即又是一段悠揚響亮的笛聲,傳統中樂在流行音樂中彷彿往往予人老舊落伍的感覺,但這首歌裡的笛聲非但沒令這現今算來能算得上的舊歌擁有過時的感覺,反倒恰如其分地配合著其他樂器和歌詞,營造出一個音樂響起之時便是破曉時分的錯覺,與吹奏出一種深邈婉轉的氣氛。


而這段尤為響亮的笛聲也像是在撩撥開迷霧,令真正的意有所指露出端倪:


「心亦天天的了

夢天天的了」


真正要說的當然是人心。


但隨即又是一個轉折:


「雖也未能料」


還是留有餘地的,一切未能預料,不止是終結,開始同樣如是。


隨即便是整首歌最激昂的一句:


「但是我的決心

沒有點滴動搖」


不過,最後仍是一個轉折,仍是那句:


「或者某月某日某宵」


但是某月某日某宵究竟會變成怎樣?


並無作答。


縱使現今氣候變化劇烈,不需千年已能一遇各種極端天氣,四季亦彷彿不再分明。但其實日期或季節雖未能預估出實際氣候,卻仍能推算出太陽垂直正射於北回歸線與南回歸線之間的方位,從而根據所在地的經緯度便能得出破曉的確切而精準的時分,而在這個計算好的既定時刻,日光就會驅走滿天的黑暗,一點也不難料。


只是,決心或愛的遺棄,動搖,消散,或不,難以預料,亦無從計算。


唯有,呆等,直到,某月某日某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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