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雲主演的《爸爸》於12月5日上映,其純熟的演技備受觀眾稱許。該電影取材自2010年「荃灣享和街弒母妹案」,而這樣的劇情,令人不禁想起《正義迴廊》取材自2013年的周凱亮弒親案。巧合的是,後者的監製翁子光亦為是次這部電影的執導和編劇;然而,比起《正義迴廊》那種對真相的追求和對公義的思辨,《爸爸》這部作品中殺人犯的犯罪動機和真相等等,反而不是重點所在——我認為,案件發生後,爸爸面對同為親仇的兒子的相處課題和複雜的心路歷程,才是本部電影所欲探討的關鍵。
獨特的敘述方式
該作品並非以直線方式敘述,而是一開始便將已發生的案發現場混亂地呈現在觀衆眼前,仿佛一堆錯亂的時間碎片,隨即按主要角色、分為<永年>、<厚恩>、<金燕>、<三花>和<厚明>五節鋪排開來。
<厚恩>、<金燕>、<三花>三節各自的開端,都帶有介紹緣起的意味,例如<厚恩>一節以妹妹厚恩(熊諾頤)的出生為始,<金燕>一節以父親永年(劉青雲)與母親金燕(谷祖琳)的相識為始,<三花>一節以厚恩發現並領養貓咪三花為始;但哥哥厚明(蘇文濤)的出生及兒時的成長,卻早已出現在<永年>一節中。因此,自<永年>起的三節,用意皆在側面勾勒父子間的關係。
在諸節中,會發現父親似對厚明「多所要求與教訓」,而在厚明眼中,父親不顧母親内心的感受,對她欠缺關心。而且,厚明對三花由漠不關心到關心,是一種對人類以外的關懷,而他在學校對老師所謂的世界環保問題有所重視,甚至案發被捕和在法庭上被審問之際,他亦表示弑親是出於世界環保問題而減少人口。儘管電影後面揭示厚明患有精神分裂症,但以上這些片段,都似在嘗試為厚明做出那樣的行徑給出另一種可能的解釋。然而,本文一開始已指出殺人的犯罪動機和真相并非該電影的關鍵所在。然則,電影又何以如此安排?
筆者認為這正是本部作品敘述方式的獨處之處。它試圖將觀衆先置於混亂的時間碎片之中,而過程中,每一節帶出的緣起、父子間的矛盾,都使厚明弑親那樣別不可理解的行徑似乎出現可理解的縫隙。其實,這是作為父親的永年在理解與不理解之間的痛苦與掙扎,而電影以這樣的敘述方式,仿佛也令觀衆隨著永年心裏的不解一同去經歷。
極端實驗下的父親及其複雜性
雖然這部作品取材自現實中的慘案,但後設地看,電影無疑將日常我們所理解的父子關係與矛盾推向極端,仿佛實驗似地呈現父親在那樣的處境下的複雜性和其中流露的父愛。
一般而言,關於父子恩怨的電影多圍繞價值觀的衝突或單親家庭的問題等等,但《爸爸》卻呈現一種非常情況:當世上最愛的人奪走另外兩位同為至愛的生命,作為父親,永年該如何自處?
儘管永年在後來陪伴兒子接受心理治療時與他發生口角,但大部分時間裏,父親都多表現一種「沉著」,沉默而内裏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厚明始終是他的兒子」,這一點父親由始至終都記取著,但過程之中,永年也難免表現出其他面向。
值得一說的一幕是:當妻子不在人間,永年試圖嫖妓,在家約「小姐」上門,但他卒之被騙去金錢,甚至被電話裏的另一端嘲笑愚笨時,他似「惱羞成怒」地罵起髒話來,乃至「氣哭」了,一邊哭著,一邊依舊罵著髒話。
或許有人不解何以電影要設計這樣的父親形象,而事實上,這正表現了父親的複雜性。妻女已喪,作為丈夫和父親,永年似不應止於追思,尤其對其妻,應保有一種忠誠;但是,在家庭倫理與規範的縫隙之間,永年有其生理需求,固不難理解。不過,這樣並不足以理解永年當時的「哭罵」。
當刻的「哭罵」,是永年對兒子弑親以來難以再保持「沉著」的缺口,是劃破了沉默。在他哭罵後,隨即倒下叩問妻子何在,是一種對家人的想念。他不願逾越「他始終是我的兒子」這一「愛律」,不願將兒子視為仇人來簡單地痛恨。於是,其哭罵聲中便透著一股對命運與荒謬的怨與憤,而當下的他,置身在連性慾滿足也失敗的困境裏,他感到一種無能。
在筆者看來,那是劉青雲在該電影中堪稱經典的一幕,十分出色地將各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泄洪似地在觀衆眼前爆發出來。
被遺忘的時間掣
電影的最後,厚明重返正常的生活,隨父親回到舊屋子。吃飯的時候,他對著牆上掛著的全家福望出神來,問父親:「爸爸,當時是誰握著相機?」
「你忘了?相機是有時間掣的嘛。」爸爸回答。
時間掣,自動倒數而拍下全家福,再顧照片之際,卻為人所遺忘。電影停在了這一幕,但永年和厚明的故事,會依然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