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愛看樂瞇成「一」字,像軟爛番茄融入柿紅的被窩中。
而樂愛看諾捲成滑蛋的模樣,躺於桔紅湯上微微蕩漾,香氣直搗心房。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是兩個個體時,已經如兩隻長在大澳的野貓,躺在磨皮的石地板上為對方舔毛。在一起的時間都是超現實的。所以在這些超現實的時代、不便出門的日子,他們還 是想盡辦法要在世上擠出一個角落給他倆。
樂為諾寫歌詞;諾畫下樂。
樂說,在台灣時,我們是鏡像,完全一樣也完全不一樣,還隔了一層什麼;現在是兩個維度結合於一。諾說,我們是液態的貓和流動的棉被,要緊貼在一起,或是溶在一體,就如諾手上正在攪拌的蕃茄粉絲蛋煲般。
樂是床;諾是棉被,一套裝的。所以經常說著夢話。一起做的夢有強大的保護膜包圍,排外既而私密。談夢,談音樂,談文字,談繪畫;也談過去,談未來,談信仰,談時事。談到疼痛處就擠出污物和膿,然後替他/她好好舔毛。
曾經有過三年間沒有聯絡的日子,樂諾各自在宇宙間浮游。生活好像篩穿了個洞,什麼都沒被留著,只留住了空間,大大的空間。那段流去的時間,除了如何混噩,如何沒有氣息,他們甚麼也記不起了。
幸好,放冷了的煲一開火就滾了。
諾有點怕加入蛋液和粉絲後會破壞了番茄煲的茜紅鮮美的色調。番茄煲不美了,粉絲吸乾水 份,蛋汁調淡了橙紅。他們知道,它們相遇的時間或先後次序一定出了點錯,但樂用曲詞對樂 說:「無從挑剔的錯不需要修正。」
樂本來對看著像嘔吐物的蕃茄和粉絲沒有好感,而諾只是因樂扁桃絲發炎而以這煲代替金黃亮 麗的煎雞翼。他們從前沒有跟計劃走,將來也沒有。但這不要緊,因為樂吃下去便愛上了蕃茄和粉絲。他們都不斷大口大口地將染紅的粉絲塞滿口腔。塞滿填補心裡的口,滿滿的,二人又如熟軟的蕃茄片溶在紅通通的汁液裡。不出奇的酸,出奇的甜。番茄蛋煲是諾從小最愛的食物,她急切地分享給樂,將自己倒出來,倒在樂身上,將童年的她,年少無知的她倒出來,要 與樂攪拌在一起。因為樂會完全的接納,即使有時要將一些蛋殼吞下去。而諾是填滿口腔的粉絲,填補斷頭台的圓形空隙。嘴角流出來的是蜜。喉嚨的痛是會被滋潤的。
樂舔窩中剩下的的汁的樣子如貓,他們都是貪吃的貓,要把對方吃了藏在肚子裡好好暖著。但他們都是滿身鱗片的魚,要小心翼翼地愛著。
樂和諾凝視對方的瞳孔,他們倏忽覺得在照鏡。樂看到清得見底的湖;諾看到盛滿墨水的宇宙:
不流動的湖死沉沉的,諾生命的黑停留在湖中心,唯一重的東西,只有樂看見。諾問樂,你怕嗎?樂說,放心我能吞下。那是完全的接納,也是解脫,亦是避難所的入口。
抑鬱的宇宙,深沉的空虛,緊緊捏著窒息的地球,像要用巨大的壓力抽走太空衣內的肉體。黑色的圓形。沒有邊界的迷宮。樂問諾,你怕嗎?諾說,放心我會找到路。那是完全的接納,也是真空中唯一的重量,也是出口。
夜了,諾踏出樂的家時,覺得自己是個夜青。他們能去哪裡呢,家就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