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與臉

小說 | by  黎柏璣 | 2025-03-14

有時候我也真不懂他在想什麼。就在昨晚,當他貼這麼近向我宣布他要吃掉我的臉,我說:「不要,」結果他就真打消了念頭。


這大概只能歸因於他是基層出身,有些事情不曉得。但我是我,他是他,事情有時候就只能這樣,於是我把他叫醒了來,告訴他我要離開了。


當時他厚嘴唇還沒禮貌的微微張開著一個O形,過了半秒,他才發出影片倒帶般的吸口水聲,吞了下去,把乾燥的嘴合起來。


我心裡面叫喊著,他卻依然動也不動,待著我做些什麼,好讓他回應。我心想,只要再推一把,讓他惱怒就可以了。這樣的想法讓我開始勃起。於是我湊近他,這樣說,「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明顯感到他發熱。但結果他哭了起來,問我,可不可以抱住他。


我伸手一摸,他陰莖好軟。

我的小嘴巴治療師這樣告訴我,如果我不想走到吃抗精神藥物一步,我得找方法控制我的慾望。他說,想臉被吃掉代表我有很強烈的羞辱感。這是對羞辱經驗的過度補償。他特別強調過度二字。所以怎樣才算適度呢?他答我:「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小嘴巴治療師今天又從我錢包白攢三千大元,真替他高興。待著升降機到來,我取出了袋裡的電子煙,扯了幾大口。從按鈕那塊金屬看自己,我弄了弄頭髮,升降機來了,裡面有人,我又把電子煙扔進袋裡,走進去轉身。升降機門合上,在中間的我看起來分開了兩半似的。我控制著弄頭髮的衝動,因為我不想被視為自戀,更糟糕是自戀型人格障礙。這大廈冠冕堂皇,少說三十層盡掛著各科名醫招牌,一個失誤便會把自己一切暴露出來,所以我只是站著,自覺兩肩有點內縮,或顯陀背、自我形象低落,但此時再挺胸也不過突兀,一樣把內在矛盾赤裸裸呈現。所以我連金屬裡的自己也不敢再看。低眼,想取電話又打消念頭,看看一排排的按鈕,又看看目前的樓層,不其然開始感覺熱。我深呼吸,瞥了幾眼倒影裡的人。有些人抬眼看樓層,有些人抱手低頭,接著我感到了驚慌,因為左邊角落那個人手機正不自然的直舉在臉前。我還在自我懷疑是否只是我對人抱有太多不信任,太過自我中心,才把一個稍稍奇怪的用電話方法誤會為偷拍的時候,升降機身發出了一聲巨響。


聲音沉靜過來,挨在彼此身體的人們才歪歪曲曲像奇怪的有機物般重新站起,雖然下意識去看頭上訊號,但每人都很清楚,是故障了。旁邊按鈕前的男人不發一語,心急的指頭噠噠噠噠地只管來回在開門和黃色按鈕之間,所有人都不得不看著他的指頭。也許是因為受人注視,指頭變得有點不知所措,速度明顯變慢,頻率亦間歇起來。此時我轉頭問身後的女人,剛才有沒有弄到她。她從下而上看過來的眼睛很大,也許戴了大眼仔。大眼睛女子在回答之前顧了顧四周,造了個笑容說:「沒事,只是有點焦慮而已。我會嘗試找回我的平靜。」她身後的人向大眼睛女子發出鼓勵:「加油,不要排斥你的情緒。」此時我注意到兩件事情,第一,懷疑偷拍我的人目前注視著我;第二,因為注意力散開了,指頭又不安份起來,急促的發出聲音。終於,一把中年男人的聲音說出了滑稽的一句,「唉,壞lift喎。」這樣一說,引出了好幾把聲音,搶閘似的回應,「係囉」「壞lift都有嘅」「無事嘅」,彷彿表明自己是命運共同體一份子的時機終於到來。接著又有一把聲音說:「是啊,fredrick,唉啊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困lift啊,但應該好快就能出來了,不好意思啊要你等啊,」倒影中,那個人正朝電話充電孔那頭說話,說完又逕自抬頭看訊號燈。


沒多久,響起了拉鍊般的聲響,升降機又自己動起來了。直抵地下,門張開了。我不自禁有種倖存者的自豪。我應是走第一的,但我刻意放慢了點腳步,因為保住工作的保安一定很樂意傾聽我們的故事。大眼睛女子果然跟保安很處得來,憶述她剛才如何透過冥想控制著自已潛意識的陰影,不讓其他人的能量受它污染。保安大概不怎麼聽得明白,但依然很高興。大廈外陽光很好,路邊汽車無不泛著光弧,都市日常的聲音漸漸擴開來。我回過頭,看向那個男人,微微頜首,張嘴,給他一個挑逗的笑。


轉了三個街角,我拐進後巷,他捉住了我手。


「色鬼,怎麼這麼用力啊?」我嘗試輕輕扭開,不成功,倒讓他用力更猛,很痛。


「你有病,」「難怪,」「原來你真是精神病。」他張起嘴就朝我的臉咬來。在喊出強姦二字前,我就已經昏過去了。


但我認不出他,他的臉不同了樣。他原來跟蹤我。他一定想吃掉我的臉。他想強姦我,我不要他吃我的臉。


我告訴我哥。


他坐在床邊問我,「但你的臉還在,對吧?」


「一定是有人經過他才逃走,這膽小鬼。」


「但都到嘴邊了,為什麼不咬呢?」


「他想玩我,他現在⋯⋯」


我哥轉頭看向那張床,回頭來問:「你看什麼?」


「沒什麼。」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捉著我手說:「聽好,思覺失調這個病,有時候是病人自已也不能察覺的,」「醫生跟我談了談,我們也同意去考慮服用一些藥物⋯⋯」


「你們食藥?」我覺得這笑話不錯,情不自禁笑了幾聲。旁邊床的那個人向我看來,但當我看回去的時候,他又收回視線,假裝沒事繼續偷聽。我哥閉起了眼,然後說,「不,不是我們,我們也有需要食藥,當我們病了,就有需要食藥,而現在你生病了,你可能意識不到,但如果你相信我,相信醫生的判斷,那我們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這個選擇。」


「但你知道,你在用對小孩說話的方式對我說話,這種說話方式本身就預設了不對等的權力關係。你是正常人,我是不正常的人。」「你呢,你有食藥嗎?」我轉向旁邊床的人問。


「有,哈哈,有。我這把年紀誰不用食藥。」


「什麼藥?」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我哥搶在他回答時向他說,然後回過來,「我們不要打擾別人休息,現在重要的是,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因為你現在的狀況令人十分擔心,天曉得一兩天後你會不會在更危險的地方昏迷?作為你哥,從小看你大,我實在很擔心你,如果我可以為你承擔這一切,我知你一定好辛苦,我會。我會。」


「但我不覺得辛苦。」


「唉。」他把臉埋進手裡,「你知不知道,食藥是對你來說最好的選擇,」「你已經有傷害自己的風險⋯⋯」


「所以不食藥你就要捉我入院?」


「⋯⋯他們建議我這樣做。但我不想,只要你保證我乖乖食藥,就不至於需要入院。你要明白,我這樣需要付出很多心力,照顧你,」


我按下了床邊紅色呼喚護士的按鈕。刺耳的鬧響吸引了旁邊病房的護士,他氣沖沖走來,把鑰匙插進按鈕下的孔裡,取消了鬧響。他擲來一句:「你是否想我綁你?」


「不是。但你應該考慮食藥,」我吞下笑意,補充:「因為醫護是一門很高壓的行業。」


「不好意思,」我哥又向他說,但我打斷了他:「你也覺得我有病嗎?你看我現在能夠這樣和你說話。」


「我不知道,我不是醫生,只有醫生能判斷你有沒有病,有什麼病。」


「那我要見醫生。都未見過我,就判斷我有病了?就像只聽控方陳詞就判被告有罪呢。」說到控方一詞時我瞥了我哥一眼。


我基本上把他的嘴巴縫起來了,他只好說:「好,好,好。我幫你看看醫生有空不。」


我臉帶微笑看向我哥。我哥顯得相當沮喪。接下來待見醫生的一個小時,我得知了幾件事,第一,醫院不能抽電子煙,第二,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離開醫院範圍去抽煙,第三,旁邊床的人有嚴重的糖尿腳,紫腫流膿,一塊塊爛焦,大概需要截肢,第四,他的兒子來了探望他,相當俊俏,有一雙美麗的犬齒。終於護士捎來消息,醫生可以見我了。我從床起來,我哥馬上來扶著我臂,緊張兮兮問,「能起來嗎?」


我給了他一個眼神,他便放鬆了手。走過旁邊床時,我注視有美麗犬齒的男子,但很可惜他不是同性戀,因為他沒有回望。


醫生首先問了一輪我有否傷害自己或其他人的念頭,有沒有覺得被人害,有沒有看見不存在的人,或聽見聲音。我都答沒有。他接著問我,今天怎麼會來到這裡。


「被救護車送來?我暈了,不清楚。」


「嗯,」他一直看著螢幕,「那為什麼會暈倒?」


「大概是因為困lift,缺氧,」「突然又曬太陽。」


「嗯,的確會這樣,」「但見你前,我也見了你哥哥,他說你似乎是被人跟蹤,而那個男人⋯⋯那個人,想把你的臉部咬下來,讓你受驚過度。有這樣的事情嗎?」


「你真想聽我性癖嗎?如果你想看,我這裡也,」我拉開領口,「有被咬呢。如果你想看,我大腿內側也有,要嗎?」


「不用。」


「但剛才沒有。不然便是我說夢話,他當成真了。夢境大概反映了我的恐懼吧,老掉牙的佛洛伊德學說。」


「你懂蠻多的,行家嗎?」


「真令人高興。但不是,閒時讀讀而已。」


他注視了我一陣,然後逕自說:「那我就直說了,無論如何,在外面昏倒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情,對此我至少會建議你多補充糖份,看你身形你血糖大概本來就較低。另外,對你哥的說法,也相當令人在意,不論是剛才的事件,還是一直以來,你的⋯情況。」


「比如?」


「按你兄長的說法,性慾高漲,失眠,購物成癮,無緣無故大笑,自言自語等⋯⋯」他知道我會插嘴,伸手示意,繼續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些只是一些indicator,也很常出現在bipolar,」他看了看我,我點頭示意知道他在說什麼,「亢奮期的徵狀,你絕對也能交出一個解釋,因為你現在很清楚自已在做什麼。我只是在這裡提出一個建議,若然你兄長的觀察是真有其事,包括你的夢,說夢話,這些都可以回溯至腦神經系統。也就是說,你dopamine分泌也許比較活躍,相當活躍。而有些藥物正可減輕你dopamine receptor的負擔。」


「你就是說抗精神藥物。」


他點頭,「但你不要誤會,比如說,一些失眠的患者,也會服食抗精神藥物。比如Quetiapine,我們叫Q仔,聽過嗎?」


「沒有。」


「無論如何,就是這樣。我會開藥給你,但在我目前的觀察,你並不需要長期服用。有需要時服,我相信你能判斷。但不是Q仔,是一隻類似的,叫Lurasidone。最低劑量,20mg,好不?」


「嗯。好。」


步出醫院,大口大口把煙噴到天空,十分舒暢。


那個醫生的確說對了一件事情,就是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但很可惜,當我提起佛洛伊德,他居然說我懂蠻多的時候,他就暴露了他所採取的策略。他意識到我自戀,順勢奉承,假意讓我認為我們是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他接下來的話也重覆著這樣的心理暗示。事實上,只要他把藥物送到我手上,就像禁毒廣告透過可憐的主角所帶出的道德教化,只要我服了第一顆藥丸,我就一輩子也離不開它了。不單是我將對藥物帶來的鎮靜效果上癮,而是,多巴胺受體受壓抑後,出於補償,將變得更為敏感,如是者,我將因為過量多巴胺而應驗他們的預言,真真正正發病。可惜的是,那個醫生錯以為我是那些自以為懂一點精神分析便沾沾自喜的傻瓜。


我為它拍了張遺照,就把整包藥扔出窗外了。我又給小嘴巴發了一道訊息,約他提早會面。


「你的想法沒有錯。既然他說你不是必需食藥,那你大可以按自己需要選擇。但也不妨把這當成警號。你現在好比政治犯,已經在他們雷達裡了。這樣的比喻好懂嗎?」聽過我的最近情況後,小嘴巴治療師這樣回應。


「嗯。所以我需要更加小心。」


「但你知道,我知道,我們有問題要處理。我建議你,今晚,立即,去找人做愛。」


「你嘴巴太小了。」


「謝謝,我伴侶很喜歡,」「不,去找女人。」「找你最不齒,最typical那種女人。」


他還說,不能再等,以及,不能找妓女。小嘴巴有時候還不錯的,我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平常雖然很按守則做事似的,但他實際上毫不害怕直接干預,甚至有種賭徒的自傲。


我在便利店買了盒避孕套,收進袋裡。


經過保安,通過長長的走道,燈光與音樂包圍了我。我往酒吧走去,一連乾了好幾shot。男人慢慢貼近女人身後,以節拍為藉口模仿性行為,女人回望,接受便貼後,不久相相消失,不接受便徐徐挪開身體。亦有幾群男人圍圈圈自我陶醉,相貌普遍平平,每個人都希望有收獲,但相當自卑,不敢嘗試,更不敢抵著嘲笑離群。有桌子的,則掛著笑臉玩遊戲,相當入迷而使得每次後仰和大笑都略顯浮誇,但男人們的手無不暴露了拘謹。正是無法以肉體吸引異性,才透過開枱買酒等行為補償,而每當鼓足勇氣不安份起來時,女人又會適當的責罵,「你這麼頑皮啊!」男人便會收回手,久而久之,也不敢再做點什麼,最多就是取來電話與女人自拍,至少可在IG炫耀炫耀。揮過來的射燈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我一連吸了好幾口電子煙,穿過白白的霧,走向一個女人。


她方從一桌離開,走往廁所,現在再回來,勢得再坐到深處,被男人包圍。只有現在。我把住她的腰,鼻尖貼到她耳窩。她轉身,抬起頭來看我。白背心斜孭一個幼金鍊名牌袋,臉泛紅,神情像網球員受到挑戰般,饒有興味:「我朋友正等著我呢。」


「還要回去摸大脾嗎?」


她揚起雙眉,繼續看我。重節奏音樂不斷,射燈來回劃過眼球,許多歡呼聲。我捉起她手,放我那裡。


我相當興奮,拉著她手幾乎是跑出走道,聽見她笑聲,我也以笑聲和應。我告訴她,我已經訂了酒店,就在附近。在外,冷風穿過衣服,流經我身體。不同女人的臉龐閃過眼前,我專注手上,又把她捉緊了些,「快到了,」「快要到了。」


但沒幾下,我便軟了。我告訴她,我不習慣戴套,我叫她先把我弄硬。她弄不來,我自己也弄不來。在我準備放棄,說我其實是同性戀的時候,她順著我身體來到我脖子旁,咬我,我發出了聲音,她又再下降,這次咬我乳頭。我硬了。她告訴我,「我有食PrEP。」


我以為只有男同會說的這句,沒想到會從她口中說出。


她相當高興。我也相當高興。我真的十分高興。她這時拉我過去,兩手把著我的臉,深深看進我眼裡去。我於是特意張開嘴,發出一陣陣喘息,讓熱氣撲向她臉。她露出了十分滿足的笑容,然後問我:「你可不可以,吃掉我的臉?」


在她走了以後,我洗了個澡,也走了。已是凌晨兩點幾,我得從這裡向皇后街走。我的嘴很乾,在附近便利店買了樽綠茶,一邊抽電子煙,沒多久便飲乾了。一直朝下坡走,經過好不少仍未關門的酒吧,外藉人抽水煙聊天顯得相當寫意。不少男女一對對隨意在石級比肩坐下,酒杯就放在地上。奔放西班牙樂曲遠遠傳來,橄欖色皮膚的幾個人舉起雙手左右踏步,臉上帶笑。洋式街道的轉角有一間便利店,透出來白光,外面一個老婦推著紙皮。來到上環附近,gay bar外面零星幾個男人抽著煙,看了過來。一輛工程車升起了台,上面的人在弄著一個招牌,火花飛星。我向剛才一個男人走去,把他腰,索了吻便繼續走。往天上看,沒星沒月,密密麻麻的電車線。拐彎經過一個幽暗的商場,我來到了巴士站。我繼續抽電子煙。先是咳,不久便把肚裡的都吐了出來,不少濺到鞋褲去,口裡很酸臭。巴士上每個人也目無表情,燈光下更顯蒼白。男人居多,不難想像又是失意的一夜,不是抵著玻璃嘗試入睡就是滑著手機,一顆顆腦袋隨著巴士轉彎像風吹般草動。風景一直流過窗外。


拍卡乘升降機來到平台,風吹得響亮,保安為我開門,再一輛升降機,我回到家了。爸媽旅行去了,只有我哥在。他房門底下透出光來。我打開了燈,飯桌上堆起了幾盒貨件。是我網購的瓷器和茶具。我買了三四隻明朝民窯青花碗,也有幾件宋朝冰裂紋青瓷。除此之外還有一套功夫茶具,深棕帶紅,沒繪圖,就一道道幼橫紋。我取來開箱刀,一邊抽電子煙,一邊開封。為了確保安全,都會包上一層又一層紙箱、發泡膠、泡泡紙、固定用紙板、壓砂袋之類,拆起來很費勁,也很嘈,特別是當它們都被膠紙密實封起。


「我懂,我當然懂你為什麼要玩我。當平手了,好嗎。」「就是因為我沒有考上港大,女人都看不起我,Melissa在背後和其他仆街笑我,笑我presentation出醜,笑我口音難聽,我都告訴過你,沒有嗎?」「你不要再玩我了,」「我被你玩得要瘋了,我發瘋就會被捉入青山。盧寵茂的走狗隨時準備殺我。所以你要放過我。」


「⋯⋯你又買了這麼多杯碟?」


「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一直都在這裡啊。」


「來坐,來坐吧。」


他沒有坐,他一直站著,他終於說:「你又開始覺得有人害你了。你剛才在自言自語。你認得我嗎?你的藥呢?」


「⋯⋯啊。他不打算害我了,我想。我想只是情緒宣洩。」


「你的藥呢?你現在需要食藥。」


「那個走狗想害我發瘋。我不食他的藥。」


他靜了好一陣子,然後他揚高聲線一連串說,「你知不知為什麼他們倆要去旅行?你知不知我待會,一大早,七點就要出門,我有個好重要的conference,那些,」他很生氣,話在嘴裡打岔,「我第一次去這個conference present啊,你,你看看你,我現在怎去?你答我,」


「我陪你rehearse一次,他們就不會玩你了。」


「藥呢,」「開給你的藥呢?」


他奪開我房間的門,一陣凌亂的聲音,他然後出來捉著我的手,「我再問你一次,藥呢?」


「藥不見了。」


他手開始用力,扯我,他說,「那我們現在去醫院。醫院會幫你找回來。」


他繼續用力,好痛,我忍不住,破聲問他是不是想強姦我,然後我抄起了手邊的開箱刀。


他表情變了,手鬆了,「我是你哥哥,你真認得我吧?你先放下。你先冷靜一下,好嗎,弟弟?」


我放下了刀,他又問:「弟弟,你要不要去陽台吹吹風,抽煙,」「我們兩兄弟再好好談,好嗎。」


我說好。


風很冷很冷,煙吸得我咳了又咳,遠處馬路的燈光昏暗,偶爾會有一兩輛的士經過,紅綠燈交替。露台門打開了,是我哥,他告訴我,「阿哥叫了宵夜,我們不要爭吵了,阿哥一會兒present還有些東西要準備,外賣到了你就,你就先拿吧,我們一起吃。」


「但我開門我會死的。」


「為什麼會死啊,」他改變了口氣:「不,你不會死。只是串燒,我叫了你喜歡的金菇肥牛卷,你喜歡,對吧?」


門打開了,兩個警察從一個拿著防暴盾牌的警察身後搶進來捉住了我雙手,一瞬間我被按到冰凍的地板上。他們說話很大聲,傳呼機嗶嗶作響,很硬的東西壓著我背脊和腦袋,我試著動,但動不了,他們膝蓋也壓著我大腿,我嘗試把腳扭正,現在很痛,但一個警察說:你再郁我就開鎗。


接著又有幾雙皮鞋走近來。


這種深藍色褲是救護員,他們會救我,所以我不斷叫救命。


終於其中一人蹲了下來,他捉緊我手臂,告訴我,「放鬆,放鬆,冷靜,好快無事㗎喇,好快就無事㗎喇,」


話未落,一根針就強行插了進來。


一切很快地化散成一片片顏色,「就算想傷害人⋯⋯」,我隱約聽見我哥罵他們,「我沒要求你們這樣對他⋯⋯」


我莫名想笑,真的十分好笑,但我的臉現在被跪壓著,笑聲都給擠成了奇怪的哀號,聽起來想必好像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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