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那麽多天,他每天都到公園裏去閑坐,他坐了多少天,就失業了多少天。但他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早已跟人跑了的前妻,也許他很累了,像他正撓著的腳底的硬塊,終將成爲麻木的死皮。他不斷撓,撕下,就像撕下他的這些過往,掉在地上,混在塵埃裏。
「先生,請你不要這樣。我們在吃飯。」一名穿著西裝外套和短裙的女人坐在鄰近的長椅上這樣說。
他不管,他繼續撓,繼續撕。他的腳拐在屁股下面壓著,那是他最舒服的姿勢。舒服,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仍住在内地,每逢父親的朋友到家裏來,就會撓他的小腳,那時候他才幾歲,以爲腳底的那股癢,只要不碰,就能一直保持住。於是,那晚他就用腳跟抵著地板走路,像企鵝一般,弄得哄堂大笑。
來香港也有好幾十年了吧?當初跟他來這裏的女人,沒了;如今工作,又沒了;小時候腳底那種舒服的癢,他再沒感受過。這裏甚麼也沒給他,就給他留了個香港腳。
「撓夠沒有啊廢佬!」跟剛才那名女士相鄰而坐的年輕小夥子,襲一身西裝革履,站起來格外高大。旁邊的女士伸手企圖攔住他。
「你不滿意的可以去其他地方吃,沒人命令你在這裏看我撓腳。」他帶點高傲地對年輕人說。
「一聽就知道你不是香港人,要撓就回去大陸撓!」
「我不是香港人?我還有香港腳哩!我哪裏不是香港人?」他聽到別人叫他回去大陸,就好像在追問他的過去,他離鄉來港多年的一事無成,他前妻給他戴的綠帽子,以及他如今賦閑待業。他再也忍受不住,決定放大聲量質問他。
通常他一旦遇到不如意,就會去色情場所發泄,這是他早年在内地生活時就開始的習慣,來到香港沒有了嚴厲的掃黃,他更加的頻密,也是在那裏遇上他的前妻。她來自北方,她說當初香港對他們來説就是一個黃金天堂,都想嫁給一個香港男人。那時候躺在床上的他,突然扭頭對她說:「我是香港人啊!我有香港腳!」她噗嗤地笑了。可是,他沒有物業,他終究不是真的香港人。
在公園發生了口角之後的當天晚上,他登上五彩挂牌的唐樓,穿過陰暗通道,走進紫艷的房間。店内門邊站著的幾個女人竊竊私語:「又是那個怪人。」「對,超噁心的。」
他坐在小房間裏的一張床上等待著。一個有點年紀的女人露著兩根鬆垮的長腿走進來。她踩著清脆的黑色高跟鞋,在他面前蹲下來,雙手如蛇一般攀爬在他的褲子上,慢慢將它脫掉。接著,她為他卸下滿是腳氣的鞋子,她皺著眉扯下他的襪子,問:
「照例跟上次一樣?」
「是的。」他熟練地回答。
嗯啊、嗯啊……
他一直忍著,他一直忍著。終於,他受不了,他的眼紋笑起來似的,淚珠在邊陲流落。他覺得她撓的,跟他小時候腳底的那股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