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6年,埃米爾.左拉(Emile Zola),46歲。
四月四日,左拉剛過46歲生日的第二天,他收到來自幼時好友畫家保羅.塞尚(Paul Cezanne)的一封短信——「我親愛的埃米爾,我剛收到你好意寄來的《傑作》。感謝《盧貢—馬加爾》的作者為我們共同的回憶作了如此好的見證,回想起過去的年代,請允許我緊握你手。願你在流逝的歲月裡獲得靈感,並接受我的一切良好的祝願。」這封充滿祝福與柔情的信件,沒想到,卻是塞尚給左拉的「分手信」。一段超過三十年的友誼,在這刻劃下句點。
《傑作》是左拉繼《萌芽》後的下一部小說。1885年一月,左拉完成醞釀多年、環繞勞動階層煤礦生活的小說《萌芽》,為了逼真地呈現煤礦生活,左拉耗費了不少氣力於資料搜集與實地考察之上,他將《萌芽》的手稿寄給出版社時付上一張字條,寫道:「我十分高興,啊!我多麼地需要輕鬆一下啊!」但他說的「輕鬆」,並不是要去度一個悠長假期,在海邊享受陽光與海灘,而是立即投入到下一部作品之中,沒錯,左拉是一個慣於「以戰養戰」的寫作狂,「每天必寫一行」是他的座右銘,但至少,他認為下部小說應該要是一部可以輕鬆完成的作品。
所以這次他將自己觸手可及的人化作筆下人物,他要寫一個關於藝術家圈子的故事,動用的是他年輕時交往過的一批印象派畫家的往事。不必跑圖書館、不必做訪問,所有他要知道的都一早在他的腦海裡了,而第一個浮現在他腦裡的自然是由12歲便結交的塞尚。1852年,左拉入讀埃克斯市波旁中學,那算是一所貴族學校,身邊的同學不是銀行家就是律師、地產商的公子哥兒,出生雖不寒苦也不富裕的左拉難免格格不入,甚至成為別人欺侮的對像,幸好每當他被欺負時,都總有一人出手相救,那就是保羅.塞尚,他其貌不揚,卻有一副俠客心腸。
消息傳開之後,左拉的朋友們對這事並不一致看好,反應最大的莫過於龔古爾,他在自己的日記寫道:「一個對藝術根本不通的門外漢,卻要寫一部整個關於藝術的作品,可真是冒險。」儘管不被看好,左拉也執意寫下去,他打算藉這部小說談談自己的藝術觀、審美觀——「我在講述自己創作時的內心活動,那種類似分娩的劇烈陣痛……克洛德(小說主人公)因為自己的才能無法使創造獲得成功而惱怒,最終竟吊死在他那幅永遠無法完成的油畫前。」這是一個悲劇,那位永遠挑剔自己的克洛德,其原型正是畫家保羅.塞尚。
小說刊出後,公眾一片嘩然,小說描寫藝術家的放蕩與印象派畫家的偏激,令他們覺得那是一部真人真事改編小說,還四出打聽角色的真實原型,其中一個被懷疑的,是才去世三年的畫家馬奈。即使左拉可以不理這些閒言閒語,但在報紙不停炒作下,左拉的畫家朋友們也真的受傷了,他們覺得「被出賣了」,莫內在信裡寫:「我擔心在報上和在公眾中,我們的敵人提到馬奈的名字,或者至少把我們這批人都當作失敗的畫家,這不是你的初衷,我不相信。」
左拉不明白,為什麼他的朋友會有這樣的反應,一直將藝術奉若神明的左拉,深信在必要時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血肉餵哺一部作品。令他最痛苦的莫過於連塞尚也不理解他,但執拗的左拉也沒想過要說服他或跟他和解。在藝術面前,其他都只是芝麻小事,既然你不理解,那就算吧!
1886年,埃米爾.左拉,46歲,距離左拉首次參選法蘭西學院院士,尚有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