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度年華．四六】吳爾芙︰女人就是要有自己的房間

1928年，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46歲。

這年的吳爾芙並不憂鬱。不悲傷，不追悔，亦不痛恨。事實上，一般對於吳爾芙的認知在這年幾乎都並不適用，她在此年出版了長篇小說《奧蘭朵》（Orlando : A Biography），被公認為吳爾芙一生寫得最易懂的小說，也是她處於好心情時寫下來的難得之作。

後世推斷，1928年吳爾芙正與她的閨中密友薇塔．薩克維爾—魏斯特（Vita Sackville-West）處於熱戀期，這段愛欲交纏的日子讓她的文學創作活潑激昂，《奧蘭朵》的故事與敘事語調輕鬆加愉快，我們所熟悉的吳爾芙絕筆「最親愛的：我感覺確切又要發瘋了」完全無法嵌入1928年的座標裡。而且，《奧蘭朵》的故事主角，正是以她的密友薇塔為原型的。

這時的吳爾芙已經享負盛名了，自六年前她突破自己開始挑戰長篇小說，寫出《雅各的房間》後，陸陸續續寫出了《戴洛維夫人》、《燈塔行》等名著，那時英國文壇及現代主義流派已深刻察覺，吳爾芙是這時代不可忽視的文學之星。無論是技法還是小說所表達的思想，都讓吳爾芙在文壇的位置越發穩固。結合46歲那年的好心情，她寫的《奧蘭朵》講的是一個美少年奧蘭朵（Orlando）從十七世紀活到1928年，他不斷穿越，從男身穿越到女身，無一例外的他／她都長得非常漂亮。具體來說初登場的他有多帥，就是「許多女士都等著向他示好。被傳出和他有婚事的就至少有三個名字」、故事剛開始他就帥得「曾被一位女王親吻」，而且還能穿越時空，忽男忽女雌雄同體，活過幾個世紀，所以結論就是，長得帥，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其實也有點偏頗，因為奧蘭朵在女身之時，仍受到社會的壓迫。後世不少評論家以酷兒理論去分析這部作品，它突破界線，探討性別流動議題，但這部小說絕不是吳爾芙46歲這年唯一的成就，且以小說中的一段話暫時作結以上話題：「一個人真正的生命長度，永遠是可以爭辯的事。因為這種計時是件困難的事，沒有比與任何藝術接觸更能迅速擾亂它的了。」就在同年十月，吳爾芙以「婦女與小說」為題在劍橋大學作了兩次演講，當中最膾炙人口的一番話，就是說：一個女人如果要寫作，就是要有五百英鎊的年收入（相當於當時的中產男性），以及擁有自己的房間。

作為一個連廁所都買不起的香港人，不用說要想像女性有自己的房間，我連有自己的櫥櫃就心滿意足了，像哈利波特。但所謂自己的房間，其實是一個比喻，那陣子吳爾芙演講的對象，是紐漢（Newnham）和「基爾頓」（Girton）兩個學院的女大學生，她以五百鎊與自己的房間為喻，指出女性需要有經濟與思想的獨立，不需依附於男性，在歷史舞台上佔一席位。翌年，她將兩段演講改寫成女性主義研究者奉為經典的《自己的房間》，直到今日仍是不朽之作。

吳爾芙強調的始終是女性自主，當女性仍然被壓抑在家庭裡，婚姻、家庭、生育都使女性的創造性被消磨殆盡，因此她強調史上傑出的女作家，如《簡愛》的夏綠蒂．勃朗特等，都是單身或不育女性。回到《奧蘭朵》裡雌雄同體的主角，其實吳爾芙渴望的，就是一個在寫作時可以變幻性別，自由奔放的靈魂。

當然我們還是記得，還可以琅琅上口，當她寫「最親愛的：我感覺確切又要發瘋了，我們不能再經歷一次類似的處境，而且我知道我這次不會再恢復」時，長年的創傷憂鬱將她壓向精神崩潰一途，她感到無法面對自己的生命及丈夫倫納德。但仍然要記得，46歲的吳爾芙，肯定熱愛生命；當她呼告著女性要獨立自主時，我們願意相信，她是快樂且有希望的。

1928年，維吉尼亞．吳爾芙，46歲。距離其完成遺作《幕間》完稿及投河自盡，尚有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