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斯理是我第一個有意識追看的小說作家。還是小學生的我,以為小說中的「衛斯理」就是作者衛斯理,而作者衛斯理又是真有其人的衛斯理。在這種「想當然」的閱讀方式中,讀著美貌與智慧並重,英勇與俠義化身的主角,如何鋤強扶弱,逢凶化吉,確實讓人份外投入。況且,衛斯理系列的內容,總涉及神秘懸疑:輪迴、穿越、外星人……小學生對世界充滿好奇,這些情節也就似是而非地成為我的「知識」啟蒙。我還記得:不知是哪一個故事中,衛斯理要坐貨船偷渡,豈料遭蛇頭捉弄,把他藏身的貨櫃放在船艙最深處,他必須撬開上層很多個貨櫃才能逃出生天。我的老家就在貨櫃碼頭附近,讀到這一段,眼前就出現一個堅固如山的貨櫃陣,真夠驚心動魄。
衛斯理系列多達百幾本,後期的我沒有讀過,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早期的《尋夢》、《老貓》、《無名髮》、《藍血人》等。那時沒有手提電話也沒有互聯網,閱讀是庶民的重要娛樂,我和我的母親,我最小的阿姨,常常是往公共圖書館借書,一本書輪流看。還記得母親先讀完《尋夢》,對其意料之外的結果大表讚賞;我那時只是五六年級,小說中的愛恨情仇,於我只是輪迴故事的調味劑,也就囫圇吞棗地照單全收。《老貓》、《無名髮》、《藍血人》都是外星人題材,事隔半生,具體情節已淡忘,但這些小說其實都在提出同樣的問題:地球人是宇宙唯一的中心嗎﹖我們現在身處的時空是唯一的世界嗎﹖那時還沒有「元宇宙」、「平行時空」等概念;我對科幻小說沒有深入研究,不敢說衛斯理就是領潮流之先,但至少是啟發了我這個小學生對於「現實」的質疑與好奇。
後來,漸漸也知道衛斯理其實是倪匡筆下虛構的人物,也讀了倪匡的專欄,看過他有份主持的《今夜不設防》,記得那口唔鹹唔淡的廣東話;於是,英俊瀟灑的男主角還原成有趣直率的長者;儘管有時我不太喜歡他那一輩的男作家總是把女性寫成男人的幻想物,但也理解流行小說總得符合主流想像的情況—最寫實的不是寫實主義作家,而是流行小說作家。
倪匡近年為人所頌者,不是他的小說,而是他的坦率;他的許多話,聽著直白得好笑,就是因為滿載了真實的血淚。作家不必完美,但坦誠卻是寫作的第一要義——寫作就是加工,就是虛構,如果作家自己都分不清甚麼是真,那又如何弄虛作假﹖在這一點上,倪匡比很多作家都更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