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藝文界悼作家李怡　

著名作家李怡於台北病逝，享年 86 歲。李怡早年創辦《七十年代》《九十年代》雜誌，成為一代公共知識份子的思想啟蒙，後來他轉而批判左派陣營，支持民主運動和獎掖後進的態度，為他留下「青年導師」的美名。李怡生前向友人表示最掛心香港，令不少書迷亦期待他生前在社交平台連載的《失敗者回憶錄》出版傳世。「虛詞」編輯部摘錄幾位文人雅士為李怡撰寫的悼念文字，重溫作家一生的足印。

陶傑：文青之祖，香港的伏爾泰

陶傑上傳一幀李怡撐傘架泛舟的舊照追悼故人。（陶傑 Facebook 圖片）

作家陶傑在臉書發文兩篇，前文篇幅簡短，讚揚李怡由「愛國」轉而愛香港，是當代知識份子的楷模：「由困思書桌而頓悟世界，由孤戀一片酷苦的土地轉而奔向璀燦的星空。他為弱小仗義，為自由呼號，秉常識執言，他是香港的文青之祖，讀書人的標本，自由主義知識份子的典型，『木中君子松千尺，心上靈台鏡一方』，他是香港的伏爾泰。」

陶傑謂李怡是香港自由主義（Liberalism）的馬拉松長跑手，「為了一個美好的中國，他跑了一生。」另文梳理李怡下半生遭遇思想三大衝擊——毛澤東去世、八九民運、反修例運動，如何讓一位早年信仰的左翼知識份子，經歷信仰和理想重複幻滅，不斷反思所識所學，重新認識香港、熱愛香港，遂成為晚年以「失敗者回憶錄」為題寫傳的契機。陶傑對《失敗者回憶錄》評價甚高，稱「其時代之雲天壯濶，人事之湖海險奇，足以為香港史不為人所知的珍鑑」。文末以李商隱《安定城樓》「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相贈，指出李怡見證香港興衰，秉持良心和原則，以一生心力盡了一個讀書人應予的義務，並指出香港獨欠李怡一具銅像，「因為全球華人世界有無數的醫生、工程師、律師、學者教授，但七十年來，香港只有一個李怡。」

顏純鈎：民主運動先行者

身在加拿大的作家顏純鈎，寫下三千字長文〈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敬悼香港民主運動先行者李怡先生〉，文首稱讚陶傑將李怡譽為「香港的伏爾泰」可謂得評，指出正如伏爾泰是歐洲啟蒙運動的思想家，李怡是香港民主運動的先行者，「保持一個知識人質疑批判極權統治的堅定立場，保持一個民主鬥士的不屈姿態」，是個人優秀品質的寫照。

顏純鈎曾任天地圖書總編輯，曾受李怡引薦與之共事，「我的職業生涯，從一開始就受李怡先生影響。」七十年代，李怡創辦左派《七十年代》雜誌並任總編輯，顏純鈎投稿政治評論〈毛澤東——理想主義者的悲劇〉，初次投稿便被用作當期頭條，因投稿因緣參加《七十年代》五周年酒會，結識李怡和一眾文化界友好，後來加入天地圖書任兼職編輯，後來升至總編輯，經手出版李怡的散文結集，他評李怡「寫文化與生活題材，有早年文藝青年的遺風，以思考為樂事，於廣泛閱讀之下撮取中外智慧」，惟後來文章「政治性越來越強」，天地拒絕出版其政論集，因而介紹當時經營獨立出版的李波接手，直至銅鑼灣書店事件發生，他們一直合作愉快。

文末，顏純鈎以文天祥〈過零丁洋〉相贈故人，亦讚揚李怡一生耿直堅忍，慷慨執言，希望港人銘記其言傳身教，待他日香港實現真正民主，到他的墓前焚香默禱，「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黃宇軒：《坐看雲起時》拍下動人兩段情

《坐看雲起時》從李怡與太太的情書講起，全片也可說是李怡獻給香港的情書。（黃宇軒 Facebook 圖片）

《香港散步學》作者黃宇軒亦在臉書撰文，表示二十歲的時候，一位影響他最深的教授介紹《七十年代》《九十年代》，從中認識筆鋒利害的政論者李怡，然而當時在腦海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從教授授予李怡所寫，一篇反思「書寫是為什麼」的文章，論及寫作不過是為了「驅除思想」，在最極端的情況下，寫了，就驅除了思想，即便文字無法被讀到，令黃宇軒感受到一位極富情感的文人和作家李怡，而這說法留在他心裡至今。

黃宇軒亦借機重溫港台「華人作家」系列，由導演林子穎在 2019 年拍攝的《坐看雲起時》，影片展現出最動人的兩段情。一是李怡跟太太梁麗儀的愛情。李怡自言曾一日寫一封情書給麗儀，從中訓練文筆，而「李怡」這筆名，就是取自「麗儀」的讀音。太太 2008 年辭世，他春秋二祭都到加拿大看望。「紀錄片為這段情留下了影像，李怡通過書寫，也把他們動人的愛化作永恆。」李怡亦在片中說過太太過身後，常在夢裡相見，「如今，兩口子終可在夢中重逢了。願你安息」

黃認為另一種感人至深的愛，是李怡對香港的愛。在紀錄片中，他淡淡地自述他作為香港人的自我認同，乃是「無條件的」、「不需要挑戰的」，「現在重看，覺得這兩句話都催淚。」黃續指李怡在香港這夾縫中生存，知行合一，一生踐行了他在訪時提出的「最後的實現」：「然後我要維護這種提供我實現人生價值的條件…我要維護它直到死為止，不會因為年紀老或尋求安逸而放棄，我覺得這是最後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