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的葉子 ——「數頁.我城——素葉文學四十年回顧」講座紀錄

報導 | by  黃君凱 | 2021-10-27

七十年代有一群人做出了文學是生活。他們為文學的純粹,反覆經營雜誌和書籍的出版。幾多作品已絕版,落英更顯珍重。2019年是素葉的四十周年。中華書局主辦的素葉文學展「數頁.我城」的「素葉文學四十年回顧」講座,邀得編者王家琪博士,介紹新書《素葉四十年.回顧及研究》,並請來了素葉同人何福仁、淮遠和素葉投稿作家樊善標教授,分享研究的背景以及他們對素葉的感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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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出大廈,不留雲彩


沒有資料的爬梳與整理,或許素葉只是一段留通於文學愛好者的傳聞。「做香港文學研究首要的是搜集資料。很多珍貴的資料都在報章或雜誌裡,我們還沒有機會整理出來。」翻查香港文學歷史資料的時候,王博士留意到素葉。


碩士論文經過增補,最終延伸成書。王博士提到史料搜集的困難。「很多資料你很難找到,可能在某些報紙裡,可能在私人收藏家手上。」《素葉四十年.回顧及研究》是研究素葉的專書,也是唯一關於素葉的書。


於1979年,素葉出版社出版第一輯叢書。「很多當年的文學作品連載在報紙上。如果沒有剪下來,便會很難回看。而且在70-80年代的香港,很少願意出版本地文學作品的出版社。」王博士說。結集為書作為載體,異於報章專欄,有較長的保存時間,能紀錄、流傳,用以整理和酙酌,無論是作者或讀者也方便翻看。當時本地文學處於苦無出書之路,作品曇花一現,而且出版社多印刷台灣文學和盜印五四文學的書。


素葉的出現為文學寄生於報章的現象、文學生產模式帶來了變化:自家製造。素葉先成立了出版社,後才創立可以邀稿、引介翻譯、發佈近期創作的文學雜誌,那是考慮到文學生態圈中動態與靜態的問題。前者印刷同人文學,後者吸納不同作家留下掌印。


出版社沒有版稅,沒有版權,不設稿費,困乏而自足,得到的收益灌溉下一期,讓創作有地可棲。至於雜誌,他們形容相對於同人廳堂,反更是「公開園地」與「世界窗口」,徵集港台繁花,譯照外地文學,滋潤文學泥土。這個卑微的願望,在為文學奔馳的道路上,是起跑線,也是終點線。後來投稿園地與出版機會增多,加上稿費競爭,出版社於2014年結束,雜誌於2000年停刊。


「今天當然不少本地獨立文學出版社,與當時情境不同。很多文學愛好者投入這艱辛的事業。」王博士說。「做到一定地步,這個市場已不需素葉,或者已有更多更有資源的文學團體可以承擔這些任務,便悄悄離場。」今時今日,素葉更像是鏗鏘的歷史證據,默默進場,默默退場,徑自完成了存在,卻種出了大廈般的樗樹。

來自Sze Long的相片


回顧素葉文學四十年 珍貴手稿、雜誌創刊號罕有展出



「數頁」的意義


「很多年前我留意到素葉的名字,那個名字很優美。」王博士搜集香港文學歷史資料時,發現了素葉。素葉的名字說起來,在一次素葉文友聚談時由西西提出,想到李白的出生地點:吉爾吉斯的碎葉城,又稱素葉水城,碎字不好聽,就取素字,樸素之意;一方面素葉「數頁」,取其諧音,意即只有數頁的刊物和書籍,只能負荷數頁的印刷費,既謙虛又風趣。樊教授不欲稱呼自己是「新晉作家」,只是投稿的人,可見素葉的樸素。

來自Sze Long的相片 (2)



素葉同人不只是文友,也是日常生活重要的夥伴。淮遠猶記他們是由詩相聚開始的。「參加詩作坊,上上堂便變了質,變了星期日聚會。」他們的「非正式會議」通常在朋友的住宅或公司進行,即使後來成立了出版社與創立文學雜誌也未改習慣。「曾試過一段時間,每個星期不止一次去鍾玲玲家中聚餐、玩。」定期聚會,文學總不缺場,而且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綻開蓓蕾。他說,有次誰憑一股傻勁,喊「不如搞份雜誌」,便打開了後話。枝旁的蔓生,都是「無心插柳」。


只要能樂在其中,即使數頁亦有意義。為了節省成本,早期《素葉文學》使用騎馬釘裝,印在啡色牛皮紙,首兩期的素葉雜誌更沒有封面。成員採用輪流執行編輯制,人人皆主編,全員投入這份看起來徒勞、仍有意義,卑微的「工作」。何福仁先生特別感恩義助排版與插圖的蔡浩泉,並笑言「因為余光中才改印在米白色紙張」——改印後,終刊前余光中仍沒有投稿。

來自Sze Long的相片 (3)



聚散從容,生活依舊


「樸質美謙遜、自娛、親切、創意」是2019年《大頭菜》訪問淮遠時得出的素葉精神,在這之上,我們也可以見到更多。


素葉沒有大肆宣言要達成使命。「要做文學便去做,不須寫華麗的宣言——因為我要承擔不同的使命,香港文學沒有我們便會怎樣怎樣。」王博士形容是實幹型的文學生產,「想做文學,便一起做文學」的態度。素葉也向來沒有強調某種主張,緣自於文學的生活態度:


「他們不視文學為天大的事物。素葉沒有發刊詞,復刊也沒有復刊詞。他們沒有不斷地提倡主張,他們每位也有不盡相同的主張,但『最大公因數』在於,在工作、在維生、享樂之外,他們仍覺得文學有位置在生活或生命之中,這位置不一定是最基本的,但有一定勝於無。他們不一定全在文化界工作,但仍保持寫作至今,這部份是挺『香港』的。」


這裡的「最大公因數」,樊教授指的是素葉的共同精神,也是香港特有的文化環境下的一種文學生產模式與心態:文學是生活的一部分。


創辦的周國偉先生,與美術顧問的蔡浩泉先生,已不在他們的崗位了。素葉文友懷念他們,而素葉一份子,向來不只是同人,來者去者,都是同儕。正如何福仁先生戲稱:「沒有一張證書,能證明你是素葉人。」即使有成員意欲退出,也不用事先告知。投稿者,刊登在《素葉文學》裏,也何嘗不是同人?只是支持的方式不盡相同。留下來的人,便是同人。留不下來的人,總有一些東西留下來,例如一些文字、一些相片。而所謂留或不留,是創作,以文會友,以友會文。不能面目相見,也可以見於紙報。即使解散,成員也持續創作。


剛好鍾愛文學是素葉人的緣分,也大概道出了本地文學出版社的心聲。「如果喜歡踢足球,便會組成球隊」,何福仁說。隨緣散聚的際遇,西西在書裡寫素葉是「一點記憶」——約稿、排版、跑打字社、跑印刷社、搬書、送書與聚餐。他們看到樹木由沒有葉子到長出葉子的樣貌,鬱鬱蔥蔥,婆娑的光影。

來自Sze Long的相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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