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倖存者言》 ——我們還可以做什麼?

書評 | by  謝豬 | 2022-04-28

一本童年性侵倖存者口述歷史紀錄並不是一般人會很想拿起的書。小時候,我看到「大屠殺」、「集中營」、「慰安婦」等沉重字眼就會避之則吉,逃避的,可能是絕望和無力感;但長大後,我發現如果不單以「災難」去看這些事,而從它們的脈落逐一檢視——為什麼會發生、為什麼持續惡化、後來的應對方法、社會的回應等,你會發現被敍述的不是單一故事,而是整個人類社會不斷重複的歷史。


近年我們常問:我們還可以做什麼?我認為,我們可以做的,要做的事很多,例如關心身邊的人,讓他們遇上不公平待遇時在他們身邊提供支援、謹守自己的底線、努力工作……這樣已足夠煩死你了。《倖存者言》主力敍述的不是被侵犯的過程,而是事情發生後受害人、親友、同事至陌生人的反應——不明所以的女童、始知事態嚴重的少女、滿腔憤怒又充斥恐懼的成年女性、逃避的母親、包庇的上司、輕視受害人感受的醫生、充耳不聞,選擇遠離的教友、荒謬的法官、煩瑣又存有漏洞的法律制度,最後當然少不了網路上冷嘲熱諷,無數看不見臉孔的花生友……這是個多龐大的網絡!當中一句冷漠的譴責、一個「以和為貴」的建議,足以令受害人心碎;一句問候、一次轉介、一次陪伴卻也足以扭轉她們的命運。


人總是在跌盪中學習,一步一步向前,每一步都得來不易。記得中學時,我曾在巴士上聽見一個菲傭跟旁邊女乘客小聲問道:「Can you speak English?」女人點頭,然後菲傭說:「He touched my breast.」手指指向落車門前,一個隨時準備逃之夭夭的男人。女人皺眉,一副非常苦惱的樣子,良久,冒出一個:「嗯。」還是中學生的我很想她做什麼——她是大人,她懂的一定比我多,這事該由她負責——可是她只「嗯」了一下,然後菲傭、她和我,還有車廂內很多都聽得懂英文的人,一起目送男人下車……這些年來我想起這事就非常難受,菲傭離鄉別井來到言語不通的國度,好不容易發出求救,卻只得到「嗯」。她以後還會再遇到相同情況嗎?會不會從此心灰意冷,選擇逆來順受?這些年來,那個男人又再摸了多少女乘客的胸部?


可幸的是,這無力感沒有折磨我到永遠。幾年前,我的公司發生了非禮事件,涉事的是一位男同事,受害人不願出面,所以我和兩位女同事代她跟高層交涉——我不是說自己有多偉大,事實上我們三個出席會議時完全不知道到底要為她「爭取」什麼。我尤其欣賞其中一位同事,她整個會議都乾坐,沒發出過一個音——因為公司要求要有三個代表出席會議,她可能感到力有不逮,可能感到恐懼,但她願意「在場」,這點令我非常感動。後來公司雖然不願意因「非禮」處分男同事,但一個月後,卻因男同事犯下其他錯誤迅速(乘機?)開除了他,受害人總算感到有個解決。這次經驗令我體會,如果每人願意參與一點,提供一點協助,就能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們不會永遠幼稚,也不會永遠無力,我們可以反擊。這也終究讓我原諒了過去在「菲傭事件」上懦弱的自己。


《倖存者言》並不是一本消極,讓讀者失去更多意志的書,相反,你會從每個故事中發現它的積極意義:17歲離家出走,化悲憤為力量跟朋友合租山寨廠,22歲就買到德福花園的蘭姨、打工常「裸辭」,怕鬼,在朋友父親身上找到父愛關懷的阿妹、跟男友在建立親密關係時遇上障礙,最後終於步入婚姻,學會放工買零食鼓勵自己的Nicole……她們都努力活下去——活著,就是倖存;倖存,就是活著。無可置疑,世界是一池濁水,獨善其身只是自欺欺人,甚至會帶來更深遠的傷害;進入別人的痛苦,才會成長,也是身處人世的我們需要學會的責任。


風雨蘭《#OneInSeven – 性侵幸存者的一物》展覽 以說故事作為療癒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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