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著窗兒

那是種遙遠的記憶，甚至我就站在那裡，也從不想起過它。直到這小東西非要跳上窗邊，直到一聲碎裂，我才聯繫起來。我和牠，我和妳。

因事與姐同居，於是家就變了，成員也是。也是四人為家，不過我成了照顧人的角色。後來回家，從口袋裡抽出鑰匙，清脆的碰撞聲，穿透鐵閘和木門。開門以後，就有兩個小東西坐著地板上，仰望著我。

歡迎回來。

記憶不是我想起的那樣，尤其是許久之前的事。事實是自己將別人的話語串聯那些斷續模糊的畫面，猶豫地皺起眉：「啊，大概真是那樣。」

高樓之間夾雜著黃昏與入夜的光線，是窗戶投射出的鮮橘色？是倒影著蕩漾著的皎白？反倒某種聲音是一道清晰的線索。

轟轟轟轟——

回鄉只能坐長途火車，車程長得要完整一天。在我能走路以後，就從懷抱裡下來。到底有沒有被抱著，有沒有被抱過……當時只有睡覺、睡覺、悶得睡著這三件事。迷糊之中，行駛的信號燈柱飄忽著如同黃昏的淡光，躺在硬臥鋪位，就漸漸入了夜。不刷牙不洗臉，是覺得廁所實在骯髒，更多的是期待快點到站，快點見到母親……的姐姐。

火車到站。

來到南方必須穩定事業。於是我被托給北方親人。「你就愛躲在沙發底下。」「你睡覺出很多汗的。」「還特愛喝水。」反正認同的人多了，事實就那樣了，我也不得不這樣相信，就像到站的我，不得不下車。

啊，大概真是這樣。

姐從垃圾站擺放的木櫃中，收養了這對三個月的姐弟。芒姐很乖，不好動。黑仔是最調皮的，上跳下竄，就要找個地方藏匿。姐說他就是膽子小，只有在陰影裡才覺得安全。我試驗過，只要佯裝離開，關上木門，在走廊中拿出鑰匙甩動，重新開門，他就坐著地板上。

前提是，姐不在家。

不知道在黑仔眼裡，我是怎樣的呢？我總想抱起他來，可他卻是用力掙扎。姐說，黑仔不喜歡沒有支撐的感覺。

所以，大概是沒有實感的意思嗎？

那時的家很小、極窄，我被許多紅白藍色的膠袋包圍，還有罐頭？紙箱？在父親、奶奶都睡著的時候，我會在睡夢中，聽見鑰匙的聲音。爬下床，待木門被打開，接著一絲比紙皮更透明的光線滲入，接著是斜背袋子的溫柔黑影，接著我被抱回父親睡著的床上——接著，父親叫醒我，要我上學。

後來的後來，母親證實了這件事，說每次都被我嚇一跳。

當時我也被嚇了一跳。他將我從北方背過來的玻璃器皿全扔到地上，零碎的光線原來照進了我的心裡。我不懂如何修飾它，它就一直都在那裡，散落在夾雜在地毯之上。我不敢著地，沒有打開燈，輕浮的記憶，依然游離於，那空間之中……而遠處轟轟的聲音，我知道妳走了。

分離以後，我就長大了。

反倒是黑仔，從何時開始懂得打開廚房的門?我家客廳沒有床，只有兩張雙層床，只得廚房有一排窗戶。這裡的屋邨樓宇都是這樣設計的。而因為有貓，窗戶前都裝上了貓網，城市的樣貌被分格成好多好多小碎點，我也早已對它沒有任何興趣。無論是天空，和大廈背後的幾座大山。

某天起床後到廚房洗漱時，赫然見到黑仔站在爐具上，趴在玻璃窗前看風景。我馬上把他抱下來，他微微側頭望我，就跑回去自己的陰影空間去，再用小被子將自己蓋住，以為我就看不見他。窗外城市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工程的塵土、汽車廢氣，建築中大概有人在工作著。一切都不外如是，一直如是。

回家推開門，依然是兩隻貓在門前靜待著我，依然錯認我作姐。晚歸的她仍未回來，她也要走了，她把事情處理好了。我翻熱剩飯，洗澡後，就要關燈。芒姐在姐的枕頭上，將自己圍成團地睡覺。不見黑仔，卻是廚房閃過一線弱光。門又開了！我趕緊打開廚房燈，鋅盤未清洗的廚具、盤邊幾些積水、窗框上肆意掛放的毛巾、和趴在窗前的黑貓！他警惕地跳回地上，在這個被照亮了的空間。

我彎下腰，蹲下身體，用紙包圍起，被打碎的，剛被黑仔打碎的刷牙瓷杯，反正快要走了，到時候要她自己買個新的就好。城市依然熱鬧，幾個想念幾斷聯想，就有一列火車在最遠處的那裡行駛。它不再是沉實有力的，更不會是清脆透亮的。

「那時候我 和你姥爺 要招呼 你去睡覺 總找不到人兒 你呦 在哪啊 你用窗簾把 自己包住 坐在桌子上 看火車 轟轟轟地 」

「你媽啊 把你送來以後 你就看著火車 沒天沒夜的」

我曾想過，究竟姨舅家附近，有沒有火車軌道，妳有沒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