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樓的蔡叔最愛打麻雀,時常趁老婆不在家,便溜到區內的麻雀館去。到了新年,自然攞正牌,一眾親朋好友來拜年,正是開檯的好時機,豈可放過這等機會。
蔡叔的獨女,二十五歲,大學畢業,最近認識了男朋友。據說二人是大學同學,讀書認識。「佢做盛行?」蔡叔問。「讀碩士。」女兒回答。讀了這麼多年書,還不夠麼,怎麼還要繼續讀?蔡叔皺眉。他最怕書,書書聲,不好聽,過年前命令女兒把客廳的藏書全收到房間裡去。
年初四,女兒帶男朋友來拜年。那個後生,穿恤衫西褲皮鞋,好像來見工似的。他買來一盒海味,一支人參酒。蔡叔老婆喜歡得不得了,兩封大利是還不夠,額外擇多封。
蔡叔沒空理他,忙著和親戚們開檯。
這一天,坐蔡叔對面的舅父手氣不順,打了三圈,仍未開齋,便藉詞:「揸個水先。」順道出去食枝煙。
「吓?」蔡叔上局糊了,冧莊,正想乘勝追擊。「咪諗住借尿遁喎。」蔡叔看穿了他。舅父笑口,轉身竄走。眼下三缺一,不成牌局。
蔡叔瞥見女兒的男朋友坐沙發,從布袋抽出一份打印稿閱讀,上面的英文字,密密麻麻。他正讀得投入。真不識趣,蔡叔睥睨他:「啊,邊個啊。」
「威廉啊。」女兒爭著回答。「我講咗好多次。」
「阿威,」蔡叔一邊洗牌,一邊問:「識唔識打牌?」
威廉抬起頭,一愕,幾乎全場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只好說:「識少少。」
「識就識,唔識就唔識,」蔡叔開始砌牌。「咩叫識少少,過來玩吓。」
「係囉,幫幫手,頂一頂。」下家的三姑也開聲助攻:「舅父好快返嚟。」
女兒本想反對,但威廉眼見情況如此,不好推辭,輕拍她的手背,走過去。坐下時,蔡叔快砌好牌了,指頭勾牌,雙臂運勁,一口氣疊起牌,不偏不差。骰,在指間滑動。相較之下,威廉顯得笨手笨腳。先排好一疊,再把牌慢慢放上去,推牌時,還不小心跌了兩隻番子出來。蔡叔不禁搖頭,假如放在舊時的麻雀館,大概被當成出老千,江湖規矩,斬手指。
「睇路啊,三番起糊。」蔡叔擲骰。「一蚊一番,都係玩吓姐。」蔡叔老婆坐在旁邊補充,手臂撞了蔡叔一下。一蚊一番,這是她訂下的規矩。以前蔡叔打麻雀,玩好大,爆棚的話,一舖過千元,一晚下來,至少五位數字上落。
蔡叔一直留意著威廉的牌。這一鋪是和局。下一鋪,也是和局。他繼續冧莊,開始心急了。這個後生,搞什麼鬼,不成章法。他明明做萬子,轉眼又把萬子扔出來。對對糊嗎?卻不見他急著碰牌。該不是十三么吧,一局也罷,斷不會舖舖如此造牌。著實看不透,蔡叔心裡咕嘀,一不小心,倒是自己出了銃,讓三姑糊了。
「多謝晒。」清一色,加正花,八番。三姑笑得見牙不見眼。
「老婆,你打,我唞下先。」
蔡叔走到廚房斟茶,趁機繞到威廉身後。這是什麼鬼,天南地北,大雜燴,根本不可能食糊。難道是雞糊嗎?爛花,無番子,看來看去,一番也不到,食不到糊啊。
他看了一會,恍然大悟,這小子根本不打算食糊。他一直在防守,死命扣住別人需要的牌,不斷把無關痛癢的牌放出去。這種打法,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不出銃,就不會輸錢。最後,要麼摸和流局,要麼製造陷阱,讓別人出錯。一圈過後,威廉抽屜裡的籌碼沒有多,也沒有少。
哪有這般打法,蔡叔不忿,這好比一支只防守,不進攻的球隊,只會拉布,但求和局便心滿意足,真是個不長進的傢伙。
這能算打牌麼?他氣不過,再次加入牌局,這次決意搏自摸,要是成功,三家都得賠錢。那麼,對方的計策便行不通。蔡叔一揭牌,萬子過半,心裡一喜,做清一色,轉眼便叫糊,卻一直摸不中。眼看檯上的牌愈來愈少,蔡叔摸牌,心裡亂跳。「妖。」沒想到,得一隻「北」,其餘三隻早已給碰去了,根本沒有用。
轉眼間,威廉摸最後一隻。唉,又是和局,蔡叔嘆道,只差一點點。倏然,威廉及時把牌放出來,正好是蔡叔缺的卡窿四萬。
「食!」
晚上的飯局,蔡叔一直拉著威廉聊天。臨走前,還叫女兒送客,下次有空,記得上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