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tobug

小說 | by  尹文羽 | 2021-05-22

一、


昏暗的一隅,竊竊聲漸起,五個身影圍坐,一抹光亮映在一個少女的臉上,瑟瑟傾聽著別人的喃喃。另外四個人向她投向目光,其中一個人招手,示意她靠近。她輕挪身子,耳朵傾側,一側的雙唇動了動⋯⋯她倒吸口氣。

「真的要這樣做嗎?」話音甫落,四雙目紛紛緊盯著她。

良久,他們幾個人都扶著牆,躡足潛踪,往各自房間走去。女孩步履怯懦,走在這既長又直的廊上,心像一條被擰牢的毛巾。

噠噠

怦咚

她絲毫未察,是因兩種拍子出奇地一致?還是被恐懼佔據了思緒?

她當然想脫下電子腦波儀。這是一個比老電影《二十世紀殺人網絡》更寒磣的年代,他們都是國家所用、家人所棄的質子,用以維持和平──逃走?一想起這詞已令她惶恐不已,誰不知道這四處監控?不⋯⋯甚至在腦袋中也安裝了解讀器。她打寒噤,一下心慌,扭頭過去,才見那身影!她退了退,失去重心,身後卻有人接著她,那人一把拉走她,連同她躲進旁邊的消防喉轆櫃內。噠噠漸強,一步一步,此刻突然靜了。電筒的光從縫隙中透過來,望著那白縫,兩人的弦的緊繃得很。

是的,本應尖叫。

虛構的世界裡只能幻想自己發聲,事實上絲毫控制不了肉身,這是窒息的感覺。快要恐懼得失去意識時,她背脊感受到電流,「果然不會倒下啊!」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不要聯想出任何句子,出去後往左行三步,那兒有條水管,你沿著水管走,會遇到樑柱⋯⋯」這個男孩以「中文」仔細地教她回到宿舍去,她牢牢記住,頷首離開狹窄的空間。「我是『散』,你一會便見得我。」

她脖子縮了縮,男孩用手輕拍她的肩膀,手指挑挑鼻樑。「無論怎麼樣,都不會讓你出事。」


二、


2068年,聯合國安理會各國簽訂了條約,與全球最大搜尋引擎公司出品的「虫語」(Protobug)合作開發遊戲。每個國家需安排一個6歲兒童擔任「植者」,代表自己的國家於遊戲中接受教育及參與比賽,完成十年遊戲的植者,成年後被安排在政府工作。遊戲中大家不用學習對方國家語言,程式中有即時對譯功能,植者可透過遊戲中的對譯互相認識,打破界限。各國報導都表示【「植者」計劃促進世界大同】。


三、


Loading⋯⋯

他們陸續走到一個由帳篷樣子的考場。


那邊一群羊吃草

這邊一隻羊趴地

還有一群在阡陌中

把牠們和蔬菜分開吧、分開吧

不可書寫一字

不可添畫一筆

一針一針的⋯⋯用三條線

把答案縫於你的視窗上


五個藍眼睛的孩子似乎早已熟練,其餘的人都在懊惱時,他們利用念力針起針落。有個男孩早早交卷。當中一名叫「散」的男孩望了望,一個「乂」的圖案浮現在羊間,男孩會心一笑,劃上一個叉又縫上一劃豎,剛好成三。


有人高,有人矮。


孩子們都爭先恐後地搶到佈告板前的位置,為的只是一個名字⋯⋯一個名字足以讓他們擺脫困頓與苦悶,他們需要積分去解鎖更多的感官功能。擁擠的人群。黑色,像乾涸的海。那些積分壓底的植者呢?自己國家人民看過直播後是支持還是喝倒采?遊戲結束後是命運多舛?還是無風無浪到公卿?

擠到跟前的孩子睜大雙眼,眼珠快要掉下來;站在後面的孩子伸長脖子,像食店內掛著的烤鴨。散最渴望解鎖味覺。他在名單中迷失了,人群中間佇立,他想,是不是自己的肉身才是虛構的。

他很懷念自己流口水的感覺,儘管記憶早已不清。有時他會在休眠前用繩把自己綑綁在鐵籠車上,當鐵籠車高速行駛時,他可以成為一個白色的風箏,於長亮的天空中與代碼融為一體。每輒天空上飄盪,也會掉淚,這是他引以為傲的習慣;每次他都會抿一下鼻和臉頰,愈是乾淨愈是失望。

——父母會注意到嗎?會同情我嗎?會幫我換個靠枕嗎?


四、

四人即兩雙,五人成了變數。

「不去看看嗎?」一臉稚氣的男孩問著身旁那個長得特別高挑的伙伴,又拉拉那人的衣袖。高個子摸摸矮個子的頭髮,徑自向佈告板走去。得到回應的男孩高興得不得了,活蹦亂跳的跟上前,卻被人捏了一把。

「疼!」

「要跟別人一樣、要跟別人一樣!不可以!」他生氣極了,他討厭這個孩子太天真放矢!

矮個子按著被捏過的地方,嘟噥著「都紅了一塊了⋯⋯」。

一聲驚呼。「天啊!」這個粗魯的高個子不可置信地望著紅了一塊的肌膚「你何時解鎖觸覺的?」當中黑髮女孩咬了下唇,不自然地別過臉。

他早已注意黑髮的礙眼,礙眼得不像有雙藍眼睛。有次他不小心與她對視時,只見黑髮女孩微微欠身,故作自我膨脹,揮袖離座。也許是一種天性使然,散認為黑髮女孩是可以合作的對象。

自從散發現竹林裹的死角,他便費力籌劃QUIT GAME。他利用五人組喜歡走捷徑的特性,引導他們到竹林改程式碼,讓他們下一次評核時可以有Buff。而黑髮女孩便是他的幫手,裡應外合,讓他打開Bug。


五、

越過水管,她爬上白色的高牆,與散會合。當她跳到散面前那格樑柱時,還未來得及高興,散已大叫——「快走!」

他倆跳下樑柱狂奔。這是陷阱啊!身後是一隊接一隊的鐵籠車。

黑髮女孩愈跑愈落後,快要被鐵籠車追上,她把心一橫,連滾帶跳的下坡,竹枝刮出大大小小的血口,心臟快要爆炸。高積分此刻是累贅,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繼續狂奔。

散回過頭來,箭步上前,一手拎起她,把她帶上。一路上她顧盼鐵籠車勸降,可是她只見到現形的炮管。

離缺口之有幾步之遙,她有了使人非常難過的預感,下意識地緊緊攥著散的灰衣角。散用最後的氣力把她扔到缺口。


缺口內她靜靜地躺著,白茫茫如散告訴自己的那片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闔不上眼皮的她聽到腳步聲漸近,她在想像那是一雙黑色皮鞋。

——多想送給你一雙鞋。

在看不見的死角裡,她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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