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8上海街地下有一個雪白的空間,白淨的地氈,上面有白色的方塊及白皚皚的水形雕塑。這是藝術家曲淵澈的展覽「虛空之地」 。「虛空之地」這名稱源自波蘭學者齊格蒙.鮑曼(Zygmunt Bauman)一本著作《液態現代性》(Liquid Modernity)。
流動中的虛空之地
齊格蒙.鮑曼在《液態現代性》中說了一個故事:有一次,他要去歐洲南部一座城市講課,他一位當地的朋友駕車去機場接他,那位朋友家境相當富裕,在接他時,他已經向齊格蒙.鮑曼打定心理準備:「這裡的交通狀況十分差勁,容易發生交通意外,可能這趟旅程會相當漫長且糟糕。」最終他們果真花了兩小時才到達目的地。課堂完結後,由於路程艱辛,齊格蒙.鮑曼不想勞煩朋友,選擇乘搭的士,沒想到的士司機沒有走原來的路,反而帶他走進貧民窟的髒亂街道,結果不消半小時,就把他送抵機場了。齊格蒙.鮑曼感到驚奇,他的朋友是當地人,的士司機也是當地人,但二人心目中的城市地圖完全不一樣,「這就是貨真價實的虛空之地」。
齊格蒙.鮑曼將現代性描述為一個液化的過程,將變遷視為唯一的永恆,著重時間的速度與彈性,他提出「流動的現代性」這個概念,指在瞬息萬變的當代社會中,我們都成為「無根」的個體,再沒有任何可以信賴的參照系或參照物,因為「所有的協定都是臨時的、稍縱即逝的,僅僅在另行通知之前才具有效力」。「虛空之地」便是由這「流動性」而來,有水流過的地方成了河,沒有水流的地方則是沙漠。
虛空的移除與重建
而在香港,其中一個能夠展現這種「流動的現代性」的,就是舊區重建。為了城市發展,我們不得不把之前建立的一切摧毀,一幢大廈、一條村落、一個地區。曲淵澈把展覽設置成一個互動遊戲,白色的方塊上有不同的圖案,全都是香港的建築、物事,或正在消失的文化,例如有鴿舍、天后廟、鐘錶維修檔、天星小輪等,觀眾可以把方塊隨意堆疊、拆散、移除,熒幕旁的鏡頭會讀出圖案,並建設出你所堆砌的城市。而當你把一個方塊移開,換成另一個方塊時,熒幕中對應的3D模型就會降落,再建成新的城市版圖。
「我覺得『虛空』不是指實際空間上的虛空,而是意義的虛空,一個城市中,總有地方是你不熟悉的,這些不熟悉的地方可能就是虛空,但這些對你而言是虛空的地方,對其他人可能有重要的意義。所以並不是有些人覺得一個地方虛空,就可以被他們覺得更重要、更有意義的東西取代。」曲淵澈說。
流動的恐懼
一個地方如果被視為「虛空」可以重建,那麼一個人情感上感到虛空又能怎麼辦?齊格蒙.鮑曼提出「流動的現代性」會帶來「流動的恐懼」,因為流動的無根狀態為人帶來不安全感,齊格蒙.鮑曼認為這種恐懼感是彌漫開來的,沒有特定對象,無處不在,「我們行走在一個雷區上,清楚地知道這裡到處都是地雷。但是我們不知道它們在哪裡,甚麼時候會爆炸。讓我們感到害怕的,正是這種持續的不確定性。」
由於展覽以「流動性」作為關鍵詞,曲淵澈本能地想到以「水」作為意象,於是展廳內有水的雕塑,還有一個播放電腦軟件塑造水的過程的熒幕。「以3D軟件模擬水的狀況需要粒子,你的電腦再強勁,也要幾百萬的粒子才能生成一個很仔細、很像真的水的流動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曲淵澈想到人,「在流動的社會中,每個人都像一顆粒子,我們受到一些虛擬的力的牽引,向不同方向前進。」
曲淵澈:在流動中扎根
而她自己就是其中一顆流動的粒子。2013年,曲淵澈由內地大連來到香港讀書,人生地不熟,為了摸熟這個城市,她開始了一些以研究為本的藝術項目,例如「芳香小天堂」、「機密錄.雙城」等。而讓她發覺自己與這座城市連結在一起的,也與一次「城市地圖」有關。那是曲淵澈來到香港兩三年後的事。有一天,她一邊用電話回覆訊息,一邊走路,她完全沒有看地圖,但身體本能地知道要在哪個路口停下來,哪個路口要等紅綠燈,多走一條街便能到達目的地。「可能我一直都是這樣走的,但那一次我發覺,原來我對這條路很熟悉,甚至閉上眼睛也能走到目的地。」在探索的過程中,她漸漸建立起一張獨一無二的地圖,這讓她感到自己已經融入這座城市當中。
曲淵澈過往的訪問大多以普通話進行,但這一次她想試試用廣東話。雖然她思考用字、消化問題的時間長了,但仍努力以廣東話完成整個訪問,「想慢慢嘗試,即使很多音仍說不清楚,但大家能夠溝通到就很好。」
「我很享受現時的狀態,享受這座城市為我帶來的一切變化。」曲淵澈說,這個流動的過程當然也有恐懼與不安,「但不是流動性本身使我不安,而是我不知道它會帶來甚麼、不知道之後會發生甚麼事使我不安。」香港這幾年的變化太大,以致大家都處於忐忑之中,不過對曲淵澈而言,至少她找到可以扎根的地方,「香港帶給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set me free』,令我可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虛空之地」——「藝術.科技」展覽
日期:2022年10月2日至24日
時間:中午12時至晚上8時
地點:618上海街地下
免費入場,詳情按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