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喜歡旅遊,不過沒有太多人對旅遊的狂熱達到林輝和霍文芔(Sonya)的程度。他們不僅曾環遊世界、踏足七八十個國家、出版過旅遊書籍,還在2015年創辦了旅遊公司「輕背包」,推動背包旅行團。在疫情期間沒法外出旅遊,他們便開設了以旅行為主題的餐廳Lonely Paisley。但這些事情也及不上他們去年所作的決定般瘋狂:他們在長沙灣租了一棟五層唐樓,在樓下開設咖啡室,樓上開設書店,還有一層是可以舉辦講座、分享會和展覽的活動空間,可說在一棟唐樓內滿足了不止三個願望。在今日的環境毅然作出一個這樣的決定,不會擔心人到中年才傾家蕩產嗎?他們笑說本身家產也不多,擁有最多的,是繼續冒險的勇氣。「我們只希望能帶到一點能量給香港人,這個地方仍然可以發夢。不論外在的世界多麼黑暗,我們仍然可以選擇好好去過生活。」
「八十後」社運中年的冒險之旅
林輝曾是社運參與者,同時也是時事評論員、專欄作家、節目主持等等,過往不少人在網絡上聽過他的名字。不過他近年為人熟知的身份,是一個旅人。年輕時的林輝,便曾經在西藏買了一架單車,由西藏一路踏單車去泰國。他笑言自己在十多年前已經「退隱」江湖,「那時候覺得自己評論寫太多了,開始覺得自己在重覆自己,我需要一些不同看世界的方法,否則我只會一直用同一種方式去評論和理解。」
於是在2012年,林輝獨自出走兩年去環遊世界,遊遍亞洲、歐洲、美洲。不料他回香港之時,香港正值爆發社會運動,而他和曾經做過Sonya正是在社運中結識,同樣熱愛文字、旅遊與冒險的二人一拍即合。當時他環遊世界回港後,完全沒有錢,但又不想做全職工作,於是便以旅遊為主題創業。在2015年他開設了旅行社「輕背包」,由他與其他資深旅人帶隊,出發到尼泊爾、土庫曼、約旦等一般港人未必常去的國家,深度體驗當地的風土人情,獲得不俗迴響。但後來遇上疫情,旅行社生意被逼停擺,他們被逼留在香港,機緣巧合下在深水埗開設了異國民族風餐廳Lonely Paisley。
在開辦旅行社、餐廳以外,他們一直以來都希望可以開辦一間將旅遊、書本、咖啡等元素結合的「旅行書店」,但並沒有很積極地尋找鋪位,不料去年Sonya突然向林輝傳去一張相片,相中的正是這棟唐樓,原來是她經過青山道看見整棟唐樓的放租啟示。林輝當刻沒有立即回覆,幾經討論後才決定答應,於是便在尼泊爾的幾千米高山上與業主談租約。「因為我覺得是有緣的,要找到一個鋪位不難,但要找到一棟樓就好難,而且是適合的地點和價錢。既然業主肯租給我們,我覺得可以一試。」於是他們便將這棟五層樓高的的唐樓,打造成夢想中的旅人空間。他們一手一腳設計、裝修,唐樓的地下是咖啡廳,佈滿民族風的毛氈和餐具,二樓是旅行主題的書店,除了有書,也有各種手作小店的寄賣品,以及他們在旅行時帶回來的特色肥皂、線香等等。其中一個角則放著從前背包客必備的旅遊指南Lonely Planet。三樓則是可以容納多人的活動空間,用以舉辦各種活動。最後還有一個天台可以讓他們種植。他們把店名改為「渴喝」(I'M THIRSTY),「渴」字意指渴望、渴求,「喝」字則是將渴求化為行動,他們希望不論渴望知識、渴望冒險、渴望知識,甚至渴望愛情,都能夠在這裡找到行動的動力和方法。
留下來好好過生活
「渴喝」以旅行為主題,對林輝和Sonya來說,甚麼是旅行的意義?Sonya說他們曾經想在書店推介關於「生死」的書籍。她當時問林輝,旅遊和生死有甚麼關係?林輝答她,「人生就是最長的一趟旅程。」她續說,「每一趟旅程之中,都會有很多開心與不開心的事。我們面對的所有好與不好,都是必然會有的東西,而我們都要自己去面對這些事情。旅行教會我們的,便是要有勇氣去走這一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旅行的時候生病了,曾經懊惱是否不應該去這一趟旅程,「但後來我覺得,病都是生活的一種,人總是會病的,為甚麼我一定要在健康的時候去旅行才開心呢?不論發生的事是好與壞,都是旅程中獨有的經歷。Sonya笑言,香港有不少人很喜歡去旅遊,可是回來香港的生活卻仿如返回地獄一般,每日重覆地過著奴役生活。但是她覺得,「旅遊」和「生活」本身就不能切割開來,「旅行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和地方去生活。」曾經任職記者的Sonya,形容自己喜歡在旅程觀察「人的流動」。「我去旅行時很喜歡做訪問,我會說自己正在寫書,去訪問當地的居民,從而了解他們的故事。我不會去劃分我現在是工作或者旅行,而是將我的眼光帶到去這個世界。」
林輝與Sonya遊歷過的地方,很多都不是港人常去的旅遊熱點,更走過戰火中的大地。在旅程之中,他們發現所謂的「生活」,並非只有一種方式。而且不論外在環境是多麼黑暗、惡劣,甚至是經歷戰亂,仍有人會選擇留下來生活。Sonya曾經在多年前遇到兩名敘利亞人,縱使國家正經歷內戰,但他們選擇留下來,原因是:「因為我見過最美麗的敘利亞,我們有責任將能量傳遞給下一代,一起去重建我們的國家。」當時Sonya對這說話不是太理解,直到她在香港經歷近年的變化後,才體會這句說話的力量,正如我們見過最美麗的香港。「直到前年我親身去到敘利亞,看見有些人很開心在開派對,我記得有個女孩問我是否外國人,然後笑說敘利亞的人不是只會哭的。我也看到有年輕人仍然夢想能為自己的社區做事,我不可以說我們很幸福,但即使在再黑暗的環境中,自己也能選擇怎樣去過生活。我想留在香港的人,不要再說香港很悶、香港已死,其實香港還有很多我們這種傻人在發夢。沒有人會知道未來會發生甚麼事,但當下我們和身邊的人也能好好過日子。」
Sonya說,在「渴喝」正式開業前,曾經刊出招聘帖文,沒有寫太多工作內容,只是說邀請大家和他們一起想像。結果當時收到近一百封電郵,當中有人寫道,「多謝你告訴我原來香港還可以發夢。」她希望「渴喝」可以成為一個凝聚夢想的平台,讓仍然「有火」的人能夠在這裡相聚。例如書店中除了有書之外,也有擺賣很多不同藝街家或者手作小店的作品,她特意介紹的「緣木種子」,是兩個女生將路邊種子拾獲,並製作成首飾,「我覺得她們很正,其實在這個世界都可以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他們亦利用樓上的活動空間舉辦各種不同類形的講座,不論是探討加沙、敘利亞等國際議題,又或是關於「香港四徑」的分享。她認為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好奇,對香港好奇,對身邊的事情好奇,這點好奇會令你不會故步自封。當你對這些事物好奇,便會嘗試做多一點。」
不要失去踏前一步的勇氣
年輕時的林輝,曾經積極參與保衛天星碼頭、皇后碼頭、反高鐵等等社會運動,當年於天星碼頭被拆卸後,他與一眾社運人士成立「本土行動」。有人會認為他是「左膠」,但其實他屬於早期提倡「本土」的倡議者之一。即使經常周遊列國,但在他心中,念念在玆的總是香港。那似曾相識的社運年代已經遠去,他也早已不在社運前線,「但我沒離開過本土,只是我認為不需要透過排拒外來者,尤其是弱勢,去建立自我身份,而是強調自身的文化、歷史意識,透過自身的氣質去吸納外來者成為本土的一部分。例如我作為旅人,我覺得有趣的城市,總是有很獨特的文化和歷史。但一些很豪華的城市,雖然很漂亮,但只會覺得很虛無,感覺只是用金錢推砌出來。」因此他在「渴喝」也會組織認識本地歷史文化的活動,例如他親自帶團遊覽柴灣歌連臣角墳場群,讓參與者認識香港的抗戰歷史。「去到之後便會知了解,有很多人曾經為這個地方付出生命,當中有不同國籍的人。這是重要的歷史,去了解我們的本士身份。」
近年很多人選擇離開香港,但經常旅行的林輝沒有移民,依然在地訴說本土,這點堅持或許也是一種「膠」。近年在香港開設獨立書店屬於高風險行為,不論是已結業的見山書店、獵人書店、留下書舍等等書店,經常受到相關部門「關注」和巡查,舉辦分享會也可能受到干擾。即使遊遍烽火大地,林輝坦言自己也會有所顧慮,但驅使他繼續前進的,正是在旅程中學會,不論身處何地,也要有冒險的勇氣。「其實旅行也是一件在安全和危險之間的事,如果希望完全地安全,其實不應該去旅行,因為去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便會有危險。但同時不應該甚麼也不考慮,。正如我們現在的生活,很難完全不去take risk,如何在兩者之間平衡,便是我會思考的問題。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可以承受的線,只是如果我們能夠在那條線上再踏前半步,做多一點,也許我們的社會便不會倒退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