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雀與夜鶯》新書對談未開始之前,趁著主持黃念欣未到場,作家鍾曉陽及鍾玲玲在台上小聲商量著甚麼,然後鍾曉陽坐在左邊的椅子,鍾玲玲坐在右邊的椅子,空出中間的椅子讓黃念欣坐。出版社負責人走過去,示意她們其中一人坐中間比較好,二人互相推讓,都說對方不願坐,「你坐中間。」鍾曉陽說,「我不坐中間。」鍾玲玲耍手道,最終鍾玲玲抵不住眾人勸說,笑著對鍾曉陽說:「我為念欣㗎咋,我不是為你。」移玉步到中間的椅子去。
顫慄與優雅
黃念欣坐在右邊的椅子上開始主持,首先她邀請兩位作家分享自己的感受,鍾玲玲這次則搶著說:「我先說!」她打開準備好的稿紙,「如果我唔讀就會好混亂,忘記自己要說甚麼。」她看著稿紙一字一字地讀出來:「小陽的讀者很多,我的讀者很少,這是一個事實。我們的區別不僅僅是讀者數量的區別,更是根本性的區別。我認為就是顫慄與優雅的區別⋯⋯」
鍾曉陽與鍾玲玲的相遇始於1981年,但她們的友誼則始於1986年,由書信開始。時至今天她們依然頻繁見面,「平均一個月一次」,鍾曉陽說,她本來打算善用二人見面的時間,拍一套關於鍾玲玲的紀錄片,誰知每次見面,還未按下拍攝掣二人便淊淊不絕聊了個透,鍾曉陽只好放棄拍攝計劃,「我說不行了,不要拍片了,還是寫書啦!我寫一本關於你嘅書。」鍾玲玲聽罷很興奮,「好啊好啊!如果你寫我我要看!」二人聊著聊著,最終決定合寫一本書。
我想她寫東西
鍾曉陽及鍾玲玲都經歷過一段沒有提筆寫作的時間,2018年鍾玲玲出版了一本沒有名字的書(《玫瑰念珠/二O一八》)後,她跟鍾曉陽說:「我未必再寫了,不寫了。」那時鍾曉陽覺得惋惜,如果可以她多想再看看鍾玲玲的文字。「因為我好老了,」鍾玲玲說,「而且我自己覺得我沒有那個能力了,我的狀態、所有東西都是。但是我想她寫,我想她試一些東西,只要她肯寫,怎樣都可以。」鍾曉陽聽罷馬上說:「我也是想她寫。」鍾玲玲驚訝地轉頭看著鍾曉陽,「我剛剛才知道!」
兩個相知相遇了半輩子的好友,各自為了對方提筆書寫。鍾玲玲在書中問:「這是場冒險你願意嗎?」鍾曉陽毫不猶豫地答:「和你一起冒險我願意。」因為「世上的好友中有一對是我們,多麼好」,她們把這次合寫形容為一場冒險,因這是她們第一次嘗試合寫。鍾玲玲總是顫慄,「我這樣其實有點自私,因為她的讀者可能喜歡以前的她,如果我要她改變就不是太好,所以我也很掙扎,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但又很想做。」她開玩笑說鍾曉陽的讀者要被逼閱讀她了,「還有,逼人家說她的時候還要提及我,哈哈哈!」她掩著嘴,敲響風鈴似的笑聲,鍾曉陽坐在旁邊溫柔地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可不一定呵!
寫作是表達自己,是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
她們在書中暢談創作,寫作對她們而言是怎樣一回事?二人對看了一眼,鍾曉陽先開口:「表達,表達自己,找一個方式表達自己想說的東西,但那個距離我覺得永遠都做不到,所以永遠都要做。」既然永遠都要做,又為何經歷沉寂期呢?鍾曉陽覺得「表達自己及自己想做到兩者之間距離很大,有時大得我覺得好像克服不了,好像沒甚麼可能(做得到),那就會放棄。」對鍾玲玲而言,「寫作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我自己決定的事,我喜歡怎樣寫、探索甚麼,一切都是我自己決定的,所以我不放棄。」至於沉寂期,鍾玲玲說她已經記不起來,「我想,我估計,可能是和生活有關,換句話說是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正如她在書中寫:「我彷彿跟自己走散了,有一個我走著走著不知走到哪兒去了。」鍾曉陽點頭認同,「對呢,那時寫作已經不是放在第一位。」
這次寫作,她們把對方放在第一位。《雲雀與夜鶯》出版後,出版社給她們二人各寄了十本書,依照慣例,鍾曉陽把書本放在一旁,包裝紙、膠套都不拆;鍾玲玲則會打開包裝紙,但不拆膠套。她們約定碰面一同開封,一人帶一本,拿在手上,除去膠套,鍾曉陽看著鍾玲玲鄭重地說:「好了,我們揭喇。」一揭,二人看到內頁的照片齊聲大喊:「有相啊!」那張照片是1992年鍾曉陽去澳洲之前幾個朋友相約去長洲遊玩,英氣的鍾曉陽與靦覥的鍾玲玲在一棵滿冠粉紅的樹前合照。看到照片二人高興一場,回家後,鍾曉陽拿著書,真切地感受到書本的重量,「才覺得這件事是真的,我真的⋯⋯做了這件事,不是自己幻想,我已經做了這件事,我開心了很久。」鍾玲玲又轉頭看著鍾曉陽:「真的嗎?」「真的,」鍾曉陽輕輕點了點頭,「我開心了好久。」「你沒有跟我說。」鍾玲玲又掩嘴,發出風鈴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