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前作 16 年,Todd Field 交出《Tár》,是為 Cate Blanchett 的個人秀,為她帶來金球獎影后殊榮,看她飾演的天才指揮家如何呼風喚雨,享盡才華帶給她的奢華生活和崇高地位,後來因為 #metoo 指控,一夜間被推下神壇。
被稱呼為大師(maestro)的女主角 Lydia Tár,是世界著名音樂家,柏林愛樂樂團史上首個女性指揮家,更是 EGOT(艾美獎、葛林美獎、奧斯卡獎和托尼獎)大滿貫獲得者。開場的《紐約客》媒體採訪,展示了她在音樂界殿堂的地位。她正在出版個人自傳,完成難度最高的《馬勒第五交響曲》後,便會正式封神,創造另一個事業高峰。
電影成功塑造出 Tár ,一個有缺陷但引人入勝的角色。她為人自戀、有野心、操控欲強、戀棧權力。在某一個節骨眼,妻子Sharon 形容 Tár 所有的關係,除了她們的女兒,都是一場交易。Tár 對待年輕女性的方法,往往是經歷誘惑、服從到拋棄三個階段。她從軌道上的每個人身上提取她想要的東西,譬如她忠心不二的助手 Francesca,也例如新歡年輕大提琴手 Olga,甚至是短暫傾談過的女生,都被她一一利用過。她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掌控欲,一有了欣賞的女孩,彷彿如狩獵一般,巧妙的使用自己的權力一步步將獵物拉到自己的身邊。在電影一個鏡頭,女兒用玩具擺出了一排排演奏者,彷彿直接映射出了 Tár 站在指揮台時的樣子。正如她將樂團日漸衰老的首席 Sebastian 撤換,樂團招聘新的大提琴手,參加徵選的樂手必須站在帷幕後方,她在洗手間認得 Olga 的鞋子,給年輕美麗的她打上高分。她對樂團人事的掌控就像擺弄玩具一樣,她就是指揮一切的救世主,擁有絕對的權力,並沒有民主可言。
作為一個公開出櫃且在音樂界享負盛名的指揮家,Tár 一直是學生的榜樣、媒體的寵兒,直至 神秘女子 Krista 的回歸,令 Tár 原本順遂的生活掀起波瀾。雖然角色沒有直接亮相,觀眾可以從電郵及短訊裡看出她的底蘊。Krista 就是上一個 Olga,跟 Tár 發展出超越一般工作關係﹐有交易性質的曖昧關係,後來大概因太纏人而被 Tár 拋棄。Tár 甚至電郵各大交響樂團將其封殺,指出她有不尋常的舉動需要介入,亦有可能對樂團帶來危險,引致 Krista 走投無路決定自殺。消息傳出後,大批年輕男女線上線下為 Krista 呼冤,甚至到 Tár 出席的場合示威,要求追究她的責任。
電影忠實展現「取消文化」甚囂塵上的文化環境。Tár 給學生上課,男學生說他無法欣賞巴哈,理由是他作為黑人、原住民和泛性別者(BIPOC pangender person),無法接受白人巴哈的厭女世界觀,因為巴哈生了 20 個孩子,當時 Tár 拋出一句「我是中產階級女同志」(U-Haul lesbian),意在呼應學生的少數族裔、泛性別者身份。Tár 指出政治正確不應綁架藝術:「異類身份的迷戀,會讓你變成一個無聊又循規蹈矩的人,讓自己的認知和審美受限於政治立場,生育觀、信仰和性取向製造出的藩籬,那你的才能也會被某一類人否定。」然而學生聽不進耳內,憤而離場,課堂上的一幕也被人惡意剪輯,發到網上傳開去,給她貼上了種族歧視、厭女的標籤,成為政治不正確的罪證。可是想把藝術與私人領域分割的出發點有誤嗎?我們應怎樣評價私德敗壞的藝術家?難道要人人喊打?
Tár 最重要的一層社會身份,不是性小眾,也不是女性,而是金字塔尖的特權人士,屬於 1%的社會精英。Tár 以 男性的 maestro 並非女性的 maestra 自居,平素以中性打扮西裝視人,流露出一陣陽剛氣質(masculinity),恐嚇霸凌女兒的同學時亦以父親之名告狀,當有憤怒時會用拳擊洩忿。即使身為生理女性,她跟典型的「老白男」並沒有兩樣,同樣賺取從上而下的父權紅利,也讓位處下游的女性攀附,從她身上索取利益,作為一種等價交換。多年後,她去東南亞按摩店,無數按摩技師跪坐著,穿上號碼牌供她選擇。先前的自己也正像這樣,在一個容易獲得獵物的圈子裡進行捕捉,這種異樣的感覺令她嘔吐。
在電影的結尾,Tár 失魂落魄地回到兒時的家,衣櫥裡滿是音樂錄像帶,她戴上年少時獲的小獎牌,熱淚盈眶的看著電視裡自己崇拜的指揮家 Leonard Bernstein 做演講,講述著音樂的含義與奇妙之處,這是她在電影中唯一表現出脆弱的一刻。後來,她回到熟悉的台上,在東南亞一個小型樂團任指揮,指揮著遊戲 Monster Hunter 的配樂,仍然保持著同樣的熱情。究竟藝術應否與個人品德掛鉤,這是電影交出的問題。Tár 不是個「好人」,但她是個好的音樂家,這是無容置疑的。在被「取消」過後,撇開一切爭端,回歸音樂本身的純粹,尋回「最接近神性」的聲音,可能就是電影給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