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開始的時候開宗明義,中景特寫男主角失望的表情,鏡頭拉後看到背後的黑板上有不同的音樂符號,再聽到原來片頭音樂是來自課室裡吹得「離晒譜」的樂器聲,就直接了當地建立了一位被時代認定為失敗者的角色——一位中學音樂老師。原來升職加薪續約並不是他的追求,令他最雀躍興奮的,是和一班收入不穩定的音樂人混在一起每天「玩音樂」,繼續做「廢人」。笑聲從地下酒吧的樓梯傳上來,要準備西裝在當晚七時演出之時,意外事故就奪去他的生命。故事,在這裏才正式開始。而主角,就是這位兼職中學音樂老師的靈魂。
法國哲學家Derrida在他其中一本著作《馬克思的幽靈》入面劈頭第一句:「終於,我想學習怎樣生活下去。」接着他回應道,我們也許需要開一度與幽靈溝通的門,與記憶丶承傳和時代接軌,才能學懂在這亂流下生活。電影「Soul」或者可視為迪士尼為我們觀眾與幽靈建立的一道橋,讓我們能與靈魂有94分鐘的交流。
「生命無take2」;電影裡的魔法世界,其中一個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就是可以給讀者和當事人一個take2,take3甚至take456。這個take2,在電影世界,使「完成心願」成為當務之急;take2,亦是「後悔」的其中一條出路。「Soul」裡面的take2,就是投胎轉世——事發突然的意外奪去主角的生命,主角的靈魂當然想盡辦法要回去自己的軀體,目標只在希望完成同一晚與樂隊合奏的心願。電影扣人的衝突除了主角skip咗盲婆湯/奈河橋及想盡辦法偷雞回魂之外,更有技巧地鋪排另一位厭世、不想投胎做人的靈魂「22號」和主角一起走了好一段路。生存的意義就在幽靈們面對take2的時候有了反思。
離開了軀體,才發現生命的意義早已不是在物質上的成就。「Finding Spark」(找尋火花)是電影中靈魂投胎轉世的必要條件。這些火花,被視為「人生目標」,使生活有意義,亦是生存下去,活出未來的先決條件。電影選擇用承傳的方法,以保留了記憶的偉人、發明家醫生護士律師工程師音樂家的靈魂去刺激新一代,新生的靈魂拿著前人的spark,投胎轉世,在塵世中找尋人生目標,代代相傳。聽來似曾相識,其實就和我們在學校去學習某某人的方向一樣,希望用前人的故事和經驗刺激新一代樹立自己的目標。在這個層次,可以意會到美式非物質主流對生命的看法:生命的過程,是在乎你做過甚麼,留下了甚麼——但這些都是社會給個人的期望,那我們自己呢?遇上了不想投胎轉世、老是發牢騷的22號靈魂,無任何目標無任何興趣無任何衝動做任何事情,再加上兩位靈魂一次「投錯胎」的旅程,主角才發現「人生冇目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學懂生活,反而其實亦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反之,要堅持理想目標的其中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要學懂生活;而學懂生活的先決條件,就是要懂得活在當下;要活在當下的先決條件,就是要深呼吸看世事。
不能不承認,深呼吸往往對事情帶來一個新的看法。電影最少有兩個呼吸位值得留意,令主角懂得甚麼叫活在當下。第一個是嘆息:在中後段主角回到家坐在鋼琴前面,從口袋裡找到22號靈魂的一些物件再引發起一些回憶,才發現22號靈魂的spark都在他的笑容裡展示出來,而這些笑容,都隱藏在微細的生活細節裡。在這個亂流下,笑聲已經很難在日常生活中聽到,大家不妨深呼吸一下,感受一下怎樣的事物可以帶給自己微笑,從中找到一些spark。第二個呼吸位:最後一場戲,主角深呼吸,回答天國的使者:我不知道我的生命會怎樣,但我知道我會活在每一秒。(How are you gonna live? I don’t know, but I know I gonna live every minute. )
結合兩個角色,電影在一個傳統追尋理想目標、
Derrida所謂與幽靈的對話,在2021年的香港,在歷史記憶,承傳和世代的種種緊扣之下,應該有這樣的一個演繹。「靈魂奇遇記」,是從幽靈身上去學懂生活。
見字深呼吸。
*** Derrida的書名為「馬克思的幽靈」,而文中所提及的亂流,是他所指在柏林圍牆倒下,象徵共產主義在歐洲消失之後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