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慈山寺宣佈舉辦「阿彌陀佛聖誕法會」,引來不少網民迴響,但聖誕一連幾日假期,總不能天天佛系,既然緣分來了,讓你看到這篇文章,不妨跟著「虛詞」編輯部的文藝漫步LIST,隨一本書或一套電影出走或精神漫遊,看看這個世界,今年聖誕,只有散步我們才真正聊天。
鄧小 @華富邨神像群/《智齒》
近年看港片,覺得拍地方拍得最好的是鄭保瑞《智齒》,我常在的土瓜灣和裕民坊都拍出詭異到讓我重新愛上的形態,還有那麼多我竟然不知道的地方。就選片中的華富邨8000神像群吧,著名的海景公屋華富邨我竟然沒去過,編完周漢輝《地納於心》都沒去過!8000神像群真的不是擺拍、是有機地生成的嗎,實在太震撼,親臨其境是否可以讓愈來愈迷信的鄧小OD,到達宗教疲勞的境界?這些路邊的民間空間自構,一向都是我心頭愛。如果能回港,一定要去膜拜(8000神像要拜幾耐?!)。
鄧小 @富都/《富都青年》
近來最動心的空間就是《富都青年》中的富都了,當是我困在台灣沒得外遊以致心理扭曲吧。富都是馬來西亞半山芭,是巿中心地段的貧民窟,名字諷刺。富都大樓是大量沒有身份的非法勞工、非法移民、非法性工作者的聚居地,警察一來天崩地裂;兩兄弟居處實在比公屋唐樓更糟,窮困到震撼;而跨性別性工作者MONEY姐的小居,又如此像一個溫暖庇蔭的洞穴。我對非法的庇蔭一直有著FANTASY。其實若真去到,大概在外圍可怕的肉食巿場已經嚇到倒退出來——但富都大樓的天井下望,那麼像我曾經住過的旺角先達大廈。
米雪 @布爾諾紅軍名譽墓園 / 我告訴你一個昆德拉的故事
兩年前在「勵志鷹」的Podcast中聽過這樣一個笑話:一對陌生男女相約在酒店幹色色的事,之前——當然是咬支煙,吞雲吐霧,交換一些文青的前戲。
女子漫不經心試探:你想去哪裡旅行?
男子EMO回答:想去捷克。適時地頓了頓後說,我想去米蘭昆德拉的墓地。
女子大吃一驚,煙灰抖落一地:屌你!昆德拉未死㗎!
這個笑話於2023年7月11日結束,昆德拉將回歸故鄉布爾諾,葬於紅軍名譽墓園(Honorary Burial Ground of Brno's Central Cemetery)。不過,關於紀念碑這回事,昆德拉本人曾在《可笑的愛》裡的〈舊鬼讓位給新鬼〉寫過:「舊鬼必須讓位給新鬼;紀念碑並沒有用;雖然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已經在他的內心中尊崇她的紀念碑達十五年之久,但她的紀念碑並沒有用;她丈夫的紀念碑也沒有用;是的,我的孩子,所有的紀念碑都沒有用。」那麼文青們,假期來了,你還想去看昆德拉的墓嗎?(而我已經去過卡夫卡的墓了。)
米雪 @勵德邨、青馬大橋、皇都戲院 / 去年煙花特別多
昆德拉死去如一個時代的結束,年末也總讓人想到終結,走在街上都感受到一份冷靜的熱,孤獨的冷。還未想到今年除夕夜怎過,是否人多車多,只知道1997年香港共有六次大型煙花匯演,可謂真正的夜繽紛。聖誕新年總讓人想到煙花與霓虹,我始終無法忘懷《去年煙花特別多》中沒入煙花聲中的那記子彈,還有勵德邨、青馬大橋、未拆卸的皇都戲院,以及那份意難平的躁動。
Louis @維也納多瑙運河 / 《愛在黎明破曉時》
都說只有散步我們才真正聊天,「愛在三部曲」的Jesse與Celine卻足足談了18年。電影沒有撕心裂肺、疑難絕症的劇情,僅拍攝二人每隔九年重逢,沿著維也納、巴黎和希臘的景點漫遊,在有限的時間裡交換對於生活、關係、愛情的看法。三地風景尤人無須多作解釋,而我選擇維也納,是因為在運河突然出現的金髮頹男令我難以忘懷,初時倒以為是個流浪漢,但他向這對小情侶求的不是金錢,而是一個單詞,然後即席揮毫寫詩。Jesse選「rooster prick」,Celine選「milkshake」,正是取自他們話音未落的無聊情話,好不浪漫,心想廟街幾個睇相佬變成不羈詩人就好了。若然這聖誕有幸與伴侶挽手走在運河,你想好要交出甚麼單詞了嗎?
Louis @北角春秧街 / 小思《香港故事》
談到文藝散步,怎可遺下小思老師! 《香港故事》是90年代的報紙專欄合輯,而春秧街也是個浪漫之選。電車的慢對抗世界之快,穿插在市集之間,「買菜的男男女女,老老幼幼,『感覺』電車駛近,就把身子一側,僅可容寸」,細看人間煙火,沒有甚麼封鎖,電車的進行就如永遠不會斷,想想也是醉了。除了有張愛玲〈封鎖〉的意象加持,更是最近上映大銀幕的詩人黃燦然舊居,怎能不去好好懷舊(打卡)一下。從春秧街總站上車,爾後要去米雪推介的皇都戲院,抑或再沿街看節日的燈飾,悉隨尊便,最緊要慢。
Victor @新宿歌舞伎町電影院「109 Cinemas Premium Shinjuku」/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
相信對很多電影和音樂愛好者而言,坂本龍一編寫的一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聖誕節的最佳配樂。去年12月,抗癌多時的坂本龍一,也特意在Youtube公開分享他獨奏這首作品的影片,向我們送上最後一份聖誕禮物。
https://youtu.be/z9tECKZ60zk?si=2c8K8krWzz19qfCi
一年後的今天,坂本龍一經已撤手人寰。如果你同樣在今年聖誕想起這首歌,同時身處東京,不妨到位於東急歌舞伎町的電影院「109 CINEMAS PREMIUM新宿」一遊。因為這座電影院中所有影廳的音響系統,都是由坂本龍一生前親自監修。出於他對音樂的追求和堅持,觀眾得以在影院聽到電影中最細緻精確的音樂。在電影開始前,觀眾也可以到休息室細聽由坂本龍一製作的音樂。為紀念坂本龍一,影院亦會在聖誕期間特別放映《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讓影迷、樂迷以最接近教授的方式,重溫這部奠定他電影配樂大師地位的作品。正如教授生前最喜愛的一句說話,「藝術千秋,人生朝露」(Ars longa,vita brevis),音樂不但使人自由,也會使人永生。雖然今年聖誕,教授無法與我們作伴,他所留下的音樂,會長存在世人心中。
Victor @見山書店、界限書店 / 《書店有時》
在聖誕節中逛書店才是正經事,希望趁著假期到訪獨立書店,除了可在《虛詞》上看到由編輯部整理的書店名單外,也可以看看由周家盈所著的三本獨立書店訪談紀錄,《書店日常》、《書店現場》及《書店有時》,了解這些獨立書店的故事,三本書分別在2016、2018及2021年出版,書名或已可反映時代變遷。最新的《書店有時》上寫著「社會變遷而萬物皆有定時」,這些年來我們經歷過無數了分別和離散,獨立書店亦不例外。今年冬天來得特別晚,對於本地獨立書店與出版而言,寒冬卻來得特別快。臨近年末,書店與出版業已屢傳風波,書中曾訪談的見山書店、獨立出版山道文化接連宣佈結業,本地書業由此失去兩座「大山」。
在聖誕佳節,與其到鬧市看燈飾,不如為爭扎求存的本地書業帶來一絲溫暖,到見山書店看由店長擺設的「迷你聖誕老人展」,為這道太平山街上最美的風景作見證。而界限書店則在聖誕期間,邀請了七間獨立出版合作舉辦「未末祭」,讓讀者可支持本地獨立出版書籍,更有編輯親撰書介的書本禮包,送禮自用兩相宜。
韓祺疇(Hon) @大角咀春田花花幼稚園/《麥兜故事》
小時候太天真,以為麥兜真的去了馬爾代夫,長大後重看,才知道是麥太的善意謊言。山頂纜車扮飛機艙,凌霄閣代替椰林樹影,創造與幻想的真相是生活逼人。春田花幼稚園是假的,大角咀是真實的,麥兜是虛構的,但他的故事無比寫實。那年頭的香港已經在急促變遷,像大角咀這樣的舊區尚能抵擋多一會,留下一些痕跡,而舊日光景提醒我們更多的消逝。走在城市更滯後的背面,我們選擇留住記憶純真的一面,同時明白那些破落也是真實可親的,像廖偉棠的詩那般領悟:「它不是另一個,/而就是這一個香港了。」(〈大角咀尋春田花花幼稚園不遇〉)。多年後一直懷念《麥兜故事》裏改編歌詞的童謠:「噢~聖誕節托它歸家~放喺廳度閃閃吓」,願我們當時都還沒聽懂得另一句的真相:「我阿媽話幾貴㗎」。
韓祺疇(Hon)@馬德里卡斯特拉街四十七號/《異鄉客》
馬奎斯的魔幻使人著迷,詩意的表達卻可能藏匿了兇險。短篇小說集《異鄉客》有一篇〈流光似水〉,把一群孩子客死異鄉的故事寫得無比瑰麗,小說始於一句:「聖誕節,男孩子們又要買一艘小艇。」卻有一個壯闊而駭人的收結:「他們同時扭開太多燈,公寓裡泛濫成災,醫院傳教士聖茱麗安紀念小學的整整兩個班學生,最終淹死在卡斯特拉街四十七號五樓——在西班牙的馬德里。一個夏天像火燒、冬天冷如冰、沒有海洋也沒有河流、居民永遠學不會光海航行術的遙遠城市。」
除了馬德里,其實還有巴塞隆納、日內瓦、羅馬和巴黎,這些都是《異鄉客》寫到的城市——城市裏都是流亡者的故事。其中還有一點曲折,由於十二篇小說的寫作時間橫跨近二十年,馬奎斯在出版前決定重遊這幾座城市,校對記憶的誤差,毋須懷疑這是一趟自肥之旅,因為他最終真的把小說都重寫了一遍,在故事中帶我們看到動盪裏尚存的美好。
馬柔 @錫都(馬來西亞怡保)/ 黎紫書《流俗地》
雖然「錫都」和「富都」僅一字之差,兩地實質卻相隔了兩百多公里,因此將作家黎紫書以前者為背景的《流俗地》與電影《富都青年》相提並論,其實是有些牽強,但撇除故事本身,於本地作品之外看見或聽見「廣東話」,總是令人格外深刻。小說有一關於「轉變」的描寫,很適合在年末「去舊迎新」的氛圍中提起——經歷父親離世,剛滿十八歲的大輝要肩負起照顧母親和弟弟的責任,於是他檯頭的讀物,一夜之間由《龍虎門》變成《龍虎豹》——2024即將到來,不知安放在各位文青檯頭的,還是不是原來的那本書。
馬柔 @廟街 / 《殺出個黃昏》
前往油麻地電影中心的路線可以有很多,而我最慣常走的,是煲仔飯食客和不同攤檔坐落的那條,以至對廟街兩旁的歌廳,從來只有走過、路過和錯過,《殺出個黃昏》裡的「金鳳凰歌廳」,許是我第一次對這些場景有了確切的想像。當蔡鳳(馮寶寶飾)在歌廳最後一夜哽咽地唱著〈倦〉:「我知一切來日可淡忘/淚水會漸乾/我只不滿時日彷彿停頓」,唱至「容人偷回望」一句,更轉身「偷」印眼淚時,我想有些地方,總要趁它尚未被淡忘,或安上各種名目前去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