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韻紅專欄︰青海波文香】水無月懷蜘蛛

專欄 | by  陳韻紅 | 2018-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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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走到一半,便進入「水無月」。「水無月」本為日本舊曆六月的別稱,明治維新後改用新曆,有關別名也改由新曆月份承繼。若不深究語源,單以漢字直解,把「水無月」看作無水的月份,則難以對應古都梅雨連連的六月印象。其實「水無月」中的「無」是連體助詞,「水無月」乃「水之月」的意思。「水無月」的最後一天,各大神社都會舉行「夏越祓」,此後便正式進入夏季。因此,多雨的「水無月」也是炎夏來臨前的最後一波清涼。

古都的冷天是極漫長的,九月入秋漸涼,到來年三月仍可能有零星降雪。十二月下旬初見雪的喜悅,不及翌日發現陽台欄杆上掛了一秋的那張蜘蛛網,其消失所帶來的失落更能觸動我。一場雪就是一場葬禮,以白的吞噬創造一個死寂的國度。及後的春天是爆發性的生猛,粗如食指的肥大線蟲一條條吊在樹上,肌肉飽滿閃爍著油光,太重者壓斷絲線掉落地上也是常有之事。姆指大的金龜子鍥而不捨地撞擊臉頰讓我如經歷拳賽的洗禮。寶池公園的矮樹叢戴上了棉花糖似的白帽子,遠看如積雪,近看方知是某隻陌生的蜘蛛巧手建造的複雜堡壘。然而,當我滿懷希望地張望,陽台上仍是空空盪盪,我魂牽夢縈的那張捕夢網,卻是不見蹤影,似乎並非所有消失之物都會重現。

也許是五月冒竄的生靈過於潑辣,所以才有了「水無月」的抑制。六月一日舉行的貴船祭拉開了一整月風雨的序幕,位處洛北的貴船神社祭祀的是水神,由本宮通往奧宮的參道順山勢與貴船川平行,彷彿在引導天上川流沖刷人間過盛的生機。人總是偏私的,我無法如同惋惜我的故交蜘蛛般同情笨拙的絲蟲。我的陽台外有一街燈,亮光會透進房間擾人清夢,因此平常夜裡總習慣把窗簾拉上。某夜我不知怎麼總是心緒不寧,無法入眠,便打算到陽台上吹吹風,但當我拉開窗簾,卻見牆上映出一個黑色的影子,狀似一朵石蒜,原來往常一直待在外頭的蜘蛛不知何故進來了。我推了幾下面前的玻璃門,確認是鎖上的,實在想不明白。再看那小生物,纖細如銀針的八條腿緊張地屈曲,似與我成對峙之勢。只是當時又睏了,沒有細想便睡去。聽說蜘蛛是掌管生命的神明的使者,而夜晚則是牠們執行職務奪人性命之時。牠潛伏在我身邊的用意,隨著其消失成了永遠的不解之謎。

「水無月」裡必須吃一種表面鋪上蜜漬紅豆的三角形同名甜點,據說是為了解暑,模仿冰塊製造的。冰就是凝固的水,這樣一塊糕,好像水面漂著雜草浮萍的池塘。使我想起有名的深泥池,那裡住著世上惟一的水生蜘蛛,我偏執地把消失的蜘蛛歸入這種,相信牠只是順著水流回到了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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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韻紅

曾獲青年文學獎小說高級組亞軍、香港文學季「海」徵文比賽冠軍等;畫作曾入選「向也斯致意︰詩遊異鄉」展覽。臉書專頁︰rakathepai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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