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魚——給於愛荷華相識的台灣作家顏忠賢

從來不嗜辛辣的語言

單看菜單標示的辣度

頭皮已開始發麻、冒汗

橘紅的色相，鼓動試驗的勇氣

令硬著的頭皮發癢，又蠢蠢欲試

這是清蒸以外，最能保持

魚肉鮮嫩的煮法，而且魚肉

去了腥韌的皮，拆掉

教人神經兮兮的刺

可以放心大口咀嚼

餘溫給浮面的油鎖著

魚塊裡在辛辣的恫嚇中

顯得份外鮮嫩，渾然不覺便滑入深喉

彷彿就此直通真相的核心，只要體諒

並接納辛辣是這時代公認的酷相

火紅的色溫省卻不少熱身的禮數

話題縱已是陳年的舊事，翻出來後

似乎猶帶鮮嫩的餘溫，一下子

沿幾小時的對話，滑入

如夜一樣深的轉捩點

一起用餐的緬甸詩人問

明明是油為何卻道水煮？

你笑話因正統的作法

表面的油層會像水一樣透澈

魚好像還在水中游，令人不覺油膩

我想起你曾跟我闡述同樣的錯覺︰

一邊的山坡是以色列的豪宅

另一邊則是加沙游擊的據點

彼此之間豎起了掩護的厚牆，然後

「畫家把牆擋著的景物補回去！」你說

厚牆就這樣消失在戰火中

就像油透明若水，一群藝術家

冒死令一堵牆透明起來

就像瑪格列特讓畫消失於窗外

卻道在訴說人類的境況

我不知如何回應，但終於明白

你從台灣回到這個要在邊境

建圍牆的異鄉，為何會懷念

一道強調錯覺的中國菜，望著面前

紅通通的湯面，好，我決心奉陪

我嘗試按你的描述想像透明的油層下

鮮嫩的魚肉載浮載沉，不知中國國宴上

特別為圍牆總統準備的同一道菜

究竟會是火辣的色相，還是

像天窗一樣通透的水漾？

寫於10/11/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