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愛」與「戰爭」的拔河比賽 與香港話劇團助理藝術總監馮蔚衡談《姊妹》

專訪 | by  郭永康 | 2022-06-02

初看《姊妹》,顧名思義,劇目圍繞一對姊妹周旋,當中必定包括戲劇性的衝突、角力,攝人心魄。香港話劇團文學部邀得劇團助理藝術總監馮蔚衡訪談,道出這個作品的感染力,是為劇團45周年挑選這個劇目的原因,更談到對法國導演Pascal Rambert的敬佩,深度解剖劇本的挑戰,當中比親情更遠大的意義也一一娓娓道來。



郭:香港話劇團戲劇文學部 — 郭永康
馮:香港話劇團助理藝術總監 — 馮蔚衡


郭:Pascal Rambert是法國當代最重要的劇場創作者之一,話劇團非常榮幸邀得他與我們合作,馮蔚衡(阿寶),作為是次製作的策劃,你是如何認識Pascal?


馮:Pascal是經由台北藝術節的藝術總監耿一偉老師介紹而認識的。Pascal曾兩度為台北藝術節執導,包括《一家之魂》及其代表作《愛的落幕》(Clôture de l’amour)。當其時我正編排2020年香港國際黑盒劇場節的節目,我便立刻邀請Pascal為劇團執導,他一口答應並提議製作《姊妹》,我收到法文版本的劇本時,感到非常震撼。


Pascal_portrait (credit Marc Domage)

Pascal Rambert(credit:Marc Domage)



郭:為甚麼?你能夠閱讀法文嗎?


馮:當然不是。最直觀是因為這個劇本的對白並沒有使用標點符號,大段大段的獨白,語言之間有一種迷人的形式,而形式當中盛載著頗宏大的體積,正如劇中的一句台詞 — 「文字有一個體積一個維度一種持續性」,你即時能夠聯想得到,這種形式的文本,因為有別於傳統劇目, 對演員而言絕對是一次難得的挑戰,作為藝術工作者,要有突破自己的勇氣,不斷鑽研和琢磨表演的工藝。


郭:這個文本並非只重形式,它當中涉及很多對人性的觀察,由其是親人間的描寫,很觸動到我,相信亦觸動到你,否則不會於經歷過幾次延期之後,受限於疫情狀況底下,即使香港國際黑盒劇場節未能舉行,你仍然堅持要將這個演出帶來香港。


馮:對,因為這個演出非常值得上演。雖然Pascal稱他寫文本時是以探索形式為出發點,但他寫的是人的靈魂。Pascal是一個天才,他創作時大多為演員度身撰寫故事,從中敏銳地觀察人的特質、生活狀態和語言能量,《姊妹》就是參照一對姊妹間愛恨交纏的矛盾關係而寫成。因此,他的文本離不開人性,能夠挖掘出潛藏於人類內心底下靈魂的吶喊,就算是初次接觸文本的觀眾,亦不難有共鳴,當然,若要完全理解人物脈絡,則需要多看幾遍,因為語言的節奏非常快速,卻很精準。


郭:能否向我們多透露一點,這種共鳴是關於甚麼?


馮:最簡單的說法是「愛與恨」或「愛與戰爭」。《姊妹》顧名思義,就是一對姊妹間的「愛與戰爭」,由她倆未出世開始,在母親的子宮內,到出生之後,由嬰兒、小孩、少女、成年女性,經歷每一個成長階段,直至此刻媽媽離世,在整段人生歷程之中,兩姊妹間一直存在著「戰爭」,正如Pascal所言,人是動物,天生就會互相殘殺,所以這對姊妹,其實代表了人性的再現,每個人都能夠代入。文本去到最後,其每一句台詞已不止指涉人性,還能對照到現今世界的狀態 — 小型戰爭比比皆是,世界大戰蓄勢待發……但為甚麼人類之間會有戰爭的存在?以劇中姊妹為例,她倆骨子裡最缺乏的是甚麼?最渴望的又是甚麼?應該就是愛吧!愛潛藏於全劇最深層之中,可惜知易行難 — 原來,相愛很難。

郭:所以,在觀眾看了這場九十分鐘的戰爭之後,是否能夠產生出與自身的連結?因為每個人都渴望愛,又缺乏愛。


馮:不只是連結,還有思考,你認為,人類之間較容易發生戰爭,抑或產生愛?當兩樣都同樣困難,你會選擇哪一樣?未必每一個觀眾都有經歷過實體的戰爭,但每個人都經歷過不同程度的衝突,或者與自身內心的鬥爭,為甚麼人越來越多不滿?在現今世代,人的情緒泛濫,衝突無可避免,人與人之間難以互相讓步,這時候,就需要審視自我,質問自己,戰爭是否唯一的選擇?觀看《姊妹》就像是觀察一場「愛」與「戰爭」的拔河比賽。


郭:正因為此劇的廣泛性及感染力,在策劃製作粵語版本時,你決定保留原劇作的法國背景?


馮:不是所有劇本都能改編成演出當地的背景,我覺得保留原劇背景能引領觀眾有更廣闊的想像。文化差異能夠產生有趣的詮釋空間,給予更多不同層次的聯想!
你所提及的廣泛性,某程度而言亦是對觀眾的挑戰,觀眾自身的信念、價值觀、世界觀,都影響著理解文本字裡行間各種層面的意思,生活的維度廣闊,聯想就有更大的空間,什至引起他們對自身關係的審視與拷問。觀眾有可能會對少部分內容或背景未能即時接收,事實上Pascal並不追求觀眾明白每一句說話,而是通過演員全身心的演繹觸動他們的心靈,產生共鳴。


郭:要憑大量台詞演繹引起觀眾的共鳴,相信對演員必定是一大挑戰。


馮:絕對是的,演員必須通透,掌握文本的語言和涵意,文字才會活起來。而且節奏非常緊密,導演又要求維持高能量,實在難度極高卻又令演員相當興奮。不過導演不斷重複告訴演員,要在一個框架內尋找絕對的自由,彼此緊扣,便會發揮得漂亮。他更容許每一場可以有不同的形態,他相信每一場演出都是獨一無二,雙方全程全情投入,戲才會有真正的生命,這就是劇場!所以每次串排之後,兩位女演員都需要時間才能平復。這兩星期的演出期應該是一次身心靈上的持久戰。


郭:所以你就推薦了陳煦莉和黃慧慈去擔演,因為你有信心她們已足夠成熟去處理這一個文本。


馮:當然對她倆有信心,我更希望這個戲為她們帶來突破。演員到了成熟的階段能遇到這樣的文本,是一種幸福!

文本中有一句台詞「有限嘅語言有限嘅世界如果要拓闊我哋嘅世界就要拓闊我哋嘅語言」,那麼演員的「語言」是什麼?當然就是我們的腦袋和身體,出色的文本和演出形式能夠幫助拓闊演員的語言,挑戰慣性,刺激神經從而內觀遺忘了的和未發掘的能力。《姊妹》的文字中潛藏著形形式式的慾望與暴力,帶動演員的身體產生暗流湧動,跳出安全區域,直面自己,這些體驗帶來的認知和感受會很深刻。我在輔助排練的過程當中,一直觀察著煦莉和慧慈的狀況,每天與她們討論,看著處理文本給予她倆的沖擊令她們日復一日的進步、提升,我也感到很高興。


郭:就像是演員的修行旅途,喜歡劇場的朋友絕對不能錯過。那麼最後,在這特別的旅途上,可以分享一些得著嗎?


馮:其實一開始,我並不肯定這場挑戰會否成功。但幾年前第一次圍讀,兩位演員滔滔不絕地述說自己與現實當中的姊妹的關係,分享自己的人生,我就知道,《姊妹》會是一場人類與人類靈魂間的交流,我們一邊反思與親人的關係,一邊審視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為甚麼愈親近的人愈會互相傷害?這幾年出席得太多葬禮,在靈堂上聽見很多兄弟鬩牆的故事,一顆寶石、一隻錶、半幢樓、甚至一萬幾千,都能夠引爆埋藏已久的家族戰,兄弟姊妹間的殘殺,對我而言是最痛亦是人類最荒謬的行為,到底我們與至親之間的關係,是祝福還是包袱?如果我們沒辦法控制和阻止自己和別人鬥爭,我們又憑什麼渴求世界和平呢?


郭:所以,這個製作,並不只適合女性,或是有姊妹的觀眾,只要你有親人,只要你希望深思人與人之間、人與世界之間的相處和關係,你必定能夠從中得到一些提醒,一點共鳴。


馮:《姊妹》盛載太多有趣的元素,需要大家親自入場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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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詳情

日期:6月3至18日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上環文娛中心8 樓)
聯合製作:structure
藝術節伙伴:法國五月藝術節
節目詳情:https://www.hkrep.com/tc/Season-Programme/Black-Box-Productions/Surs.html
購票/城市售票網:https://ticket.urbtix.hk/internet/zh_TW/eventDetail/43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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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圖片由「香港話劇團」提供)



香港話劇團 《言說之外》的沉澱與《視外之景》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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