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筆名是讀者的第一印象,他們都會謹慎思考出一個別具意義的筆名,代表自己,有富有詩意,有深沉低調的。常常看到一些筆名後,會感嘆:「他一定想了許久才會有這個筆名。」牛油小生這個筆名卻會令人聯想諧趣、新鮮的感覺,他的照片都是鬼馬的表情,令人難以想像他是充滿溫度、在意邊緣的作者。
來自新馬的牛油小生,不僅自己創作,還是文藝雜誌《Seal》的總編輯。他因為馬來西亞的文藝創作空間被壓縮,才萌起了製作文藝誌的念頭。親力親為的牛油小生,藉著《Seal》向新馬的讀者和文藝工作者說——雖然無法改變的事很多,但一個人的力量也不容小覷。
(牛油小生與《Seal》合影——草根書室提供)
問:筆名「牛油小生」的由來是?
答:大學時代中文系男生都是稀有動物,經常被老師點名答題,大二修俗文學課之後,同學開始叫我小生,台灣當時流行F4類型的「奶油小生」,個個又高又白又帥,我不夠高不夠白不夠帥,同學取笑我,說甚麼「牛油」比較接地氣,畢竟這是新馬的說法,我就開始用「牛油小生」這怪模怪樣的名字寫部落格。本來想寫點搞笑的東西,到頭來卻是抒情散文得了獎,獎盃上還刻著「牛油小生」四字,整個名實不符。話說最近台灣出現鮭魚之亂,突然就有種生不逢時的悲傷。
問:你在自我介紹寫「牛油的小說創作征途,踏出搞笑的第一步」,為甚麼想走「搞笑」路線?
答:我這個人本身比較無趣,所以嚮往灑脫一點的形象,寫作的時候總帶著跳脫現有框框的心願,但其實要突破還真難,經常事與願違,安於平庸。
問:你喜歡看甚麼類型的書?
答:我也說不上自己喜歡什麼類型題材,歷史、魔幻、日常也都看一些。最近讀了很喜歡的有陳冠中《北京零公里》、王德威主編《哈佛新編中國現代文學史》、赫塞《流浪者之歌》、弗蘭西斯·福山《身分認同》、佐野洋子《戀愛論序說》、亞非言《馬來素描》,喔還有松本大洋的《Sunny》還有他一些早期的短篇。就蠻雜的,而且讀很慢,經常分心,很糟糕的讀者。
燃燒青春的文藝誌:《Seal》
(部分《Seal》文藝誌)
問:可以介紹一下《Seal》嗎?
答:《Seal》是由一張A2大小的厚紙摺成的A5開本迷你誌。Side A是八小頁內容,Side B則必須請讀者打開來看看,是一張5000字的短篇小說與插畫作品結合而成的小說海報。取名的時候,想說閱讀她就是一個解除封印的過程,seal it,unseal it。然後seal也是海豹。所以平常我都叫她小海豹。小海豹大部分稿件都是公開徵稿而來,作者以馬來西亞的作者群為主,小海豹也有刊登過來自台灣的小說。收齊稿件我會找新馬的插畫師合作。
問:為甚麼會出版《Seal》這種迷你文學雜誌?
答:2017年馬來西亞歷史悠久的《南洋商報》關閉了副刊的文藝版,引起不少波瀾,作家學者聯署請願,只是沒落的紙媒已無能為力。當時林韋地創刊的《季風帶》雜誌決定從文藝評論刊物增加版面容納文藝創作。我也想做點甚麼。一個個體戶,我能做的就是搞個迷你的。我知道沒辦法容納很多內容,但初衷就只是想告訴大家,我可以搞個小東西,任何人也都可以。雖說網絡平台成本更低更方便,但有時候就是要麻煩一點,才比較有意思,而且真的丟了錢燒到自己才真正了解現實的溫度。還有一點是很自私的理由,因為我大學才開始寫作,基本錯過了在青春時期參與文學活動的機會,小海豹的誕生大概就有種想要抓住青春尾巴的意思吧。
問:除了寫作外,還要出版《Seal》,你面對最大的困難是?
答:最大的困難是主編很懶⋯⋯因為一個人做,完全沒有經驗,從排版到行銷都從零開始。做到後來,比較困難的就是發行,因為沒有通路,基本就是自己拿到相熟的書店寄售。個人也不精於計算,這些都蠻消磨熱忱的,尤其當整個房間都塞滿小誌油印味影響睡眠素質的時候,就會開始厭世。
問:總編輯和作者的身份最大的不同是?
答:寫作者要靠自己的文字把話說出來,主編不說話也可以把話說出來,主編就像隱形的messenger。作者不必考慮版面,而對主編而言版面就是意義的載體。
問:可以分享一下製作《SEAL》最深刻的經歷嗎?
答:前面兩期碰到印刷和折疊方式出錯的問題。一冊冊檢查,丟掉那些不能用的,蹲在房裡,頭超痛,揮之不去的油印味,不禁要問自己,做實體刊物認真對得起環境嗎?即便我自己覺得這件事有其價值,但很可能其他人並不認同。我要如何讓這份刊物在商品過度生產的時代下有意義,其實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問:為甚麼《Seal》在第七期停刊了?
答:其實在製作第三期的時候就想過要在第七期結束。感覺七是個很好發揮的數字。起初創刊號印好就碰上2018年5月馬來西亞大選,我投票後,左手食指沾著不褪色墨汁大搖大擺約朋友吃飯,順便送上新鮮出爐的小海豹。那天晚上開票的結果是,從來沒有輸過的執政聯盟微差落敗失去政權,馬來西亞一夕變天,希望聯盟政府成立,好像世道就要往欣欣向榮的路上走去。2020年2月29日峰迴路轉,朝野一番鬥爭後,希盟政府任期還沒結束就垮台,被新聯盟取代,算是給了許多人當頭棒喝。我安慰自己說,變革不能投機,沒有捷徑。最近我都喜歡開玩笑說,小海豹至少撐得比希盟政x府久⋯⋯而且這東西一個人包辦製作,意味著獨裁,我也不覺得有交新人或接永續經營的必要,為了避免腐敗,那結束就要趁早。當然還有個人原因,就是我想專心寫寫其他東西了。好難過,已經到那無法一心二用的心境了(主要還是主編很懶啦⋯⋯)。
問:結束《SEAL》後,你還會想嘗試做甚麼文藝的計劃呢?
答:其實很多計劃同步進行中,完結了《SEAL》,就要集中精神完成一個中篇,還有計畫中的體育散文集的最後部分。
馬來西亞的文藝生態
問:馬來西亞現在有甚麼發表文藝作品的平台呢?
答:目前比較固定的只剩下《星洲日報》副刊「文藝春秋」,每週兩個大版(有時會被廣告吃掉半版,但有廣告是好事)。星洲旗下學生報《學海》的「後浪坊」也是很受歡迎的投稿園地。另外有不定期出版的《馬華文學》文學雜誌、不定期的《什麼?詩刊!》、半年刊《蕉風》、旅台大專生辦的《大馬青年》。此外就是文學獎了:兩年一度的花蹤文學獎是馬來西亞華文寫作圈的重大事件,然後有海鷗青年文學獎、全國嘉應散文獎、南大校友會微型小說獎等等。(插播:做功課的時候發現,今年30歲的《清流》文學雜誌1月份宣布停刊了,加上即將告別大家的《SEAL》、已經在2019年收攤的《季風帶》雜誌,好像來到了一個告別的年代⋯⋯)
問:你覺得馬來西亞的文藝風氣如何?
答:從事文藝版面編輯的朋友告訴我,現在投稿量沒有從前大了,但整體的質量提高,來稿中詩比例最大。這我在主編小海豹的時候也有同感。也有年輕的寫作朋友告訴我,她在臉書加入寫詩的群組,朋友們經常投稿台灣的詩刊。私下她和寫作的朋友也常觀摩討論彼此的作品(超羨慕,我都沒有經歷過,超青春的)。而我個人的感覺是,年輕一代比我強多了,他們都好活躍,接觸面更廣。馬來亞大學中文系、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協會、海鷗基金會、星洲日報活力副刊聯辦的「深耕文學創作課程」已經到第五屆,各文類寫作班報名情況相當熱烈,大出我的意料,有時候就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平時(因為書和雜誌賣不好而)太悲觀了。把詩舞台化的「動地吟」也是馬來西亞詩壇相當標誌性也頗具影響力的活動,每隔幾年會浮出水面一次,每次都像尼斯水怪現形那樣傳奇而備受矚目。
不過東馬的寫作朋友提醒我,不要只聚焦華文寫作圈,還有馬來文、英文、淡米爾文的寫作圈子。至於他們在做甚麼,我們雖處同個國度,卻因為語言隔閡就彼此零了解了。這是向來就感到遺憾而無所作為的事情,畢竟大家都自顧不暇了?不過啊,如果要談這個問題,還要扯到馬來(西)亞的殖民歷史和獨立後的語文政策⋯⋯去年2月29日希望聯盟政府垮台之後,馬來作家Faisal Tehrani寫了一篇小說〈Cina Gemuk Belakang Rumah〉探討族群政治,經詩人周若鵬翻譯成〈屋後的華人肥佬〉在網上瘋傳,算得上現象級別了。如果說平時也能多一點翻譯對話,或許可以化解一些誤會。
問:黃明志因為其電影《你是豬》而被馬來西亞政府通緝,同為新馬的創作者,你對這件事有甚麼看法?
大學時代很瘋黃明志,〈麻坡的華語〉現在我都還會唱。他是操作媒體的高手,經常讓我想到上海的韓寒,很懂得引發話題,自我造神。當然現在的黃明志更世故了,以前他把馬來西亞國歌改編成〈Negarakuku〉(「kuku」即「陽具」),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憤慨,對體制的巨大不滿。改編國歌給他帶來巨大麻煩,從此被馬來右翼團體視為「華人破壞國家和諧」的象徵。這次電影《Babi》(馬來語:豬)算得上是這種「破壞和諧」概念的延續吧,雖然大家都沒看到電影,但黃明志站上台灣金馬舞台,馬來右翼馬上就看到機會了,要借黃明志恫嚇華人選民。其大背景是1969年513種族衝突事件,只不過這種恐嚇還有多大市場,從過去幾屆大選華人選票流向反對黨就可見一斑。諷刺的是,「破壞和諧」的黃明志卻是馬來西亞第一個在MV底下同時放送馬來文、華文、英文(偶爾也有淡米爾文)字幕的創作者。他入圍金馬的電影主題曲就是他標誌性的四語言大雜燴,在馬來西亞創作者埋頭各自語言和族群的時候,黃明志是率先突破缺口的那位。他的「亞洲」系列專輯經營跨語言歌曲,他很有意識在做這件事,也做出了成績。他自稱低俗,我想其實是他高明的策略,只是有時候很受不了他的陽剛和直男意志,他在破除一些偏見的時候,也經常強化另一些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