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流行歌詞,大部分都不只一隻韻腳。
通常是verse到chorus時轉韻,或per-chorus到chorus時轉韻,甚至verse、Pre-chorus、chorus及bridge都不同韻腳。而隨著內容越來越複雜,有時必需要在一段chorus內攻破押韻這魔咒,方能立體地表達內容。八十年代的流行歌詞大都跟隨古詩規格,比方說一段四句,第三句可轉韻,但尾句一定要回到主韻。但現代曲式已不如從前工整、段落也沒那麼分明,也就無法跟上老規矩了。
今天看詞人轉韻,如看電影導演怎樣轉鏡頭。隨機找些膾炙人口的例子,看看轉韻的奧妙。
《發現號》的chorus(一開始已是chorus):
撞進了冰山/捲上了急灣/一秒從未想折返
就望到了/就能望到了/終會踏足這峽灣
劃破了風衣/丟了救生衣/未曾想過會倖免
若生於某個/總擠不進我地點/註定遠征一遍
很明確地把chorus一分為二,從「~aan」(返、灣)轉到「~in」(免、遍)韻。老派詞人,應該會在尾句回到主韻,即是會用「驚歎」、「分散」或「早晚」等字收尾才舒服。當然,這並非要分對錯,只想研究一下,現代詞人究竟為何轉韻。
如果轉韻有理由,不外乎以下兩種:
1. 理性
2. 感性
而兩者又可細分如下:
1. 理性
1.1 如前所述,現代曲式複雜,一韻難守到底,字不夠用;
1.2 Demo有時會有暫用歌詞(行內叫Demo詞),原詞已轉韻,填詞人一般要把demo聽熟才落筆,耳濡之下,韻腳已入腦;
1.3 旋律結構轉變,可能是旋律的句式突然起變化,或轉key,韻也自然跟著變;
1.4 詞的內容或基調需要轉變,因為韻腳是歌/段落的基調,基調一轉,韻通常會跟著轉;
2. 感性
2.1 不為內容服務,而是以「某個音用什麼韻會更好聽」為目標,靠「音感」下決定。
2.2 只是跟著直覺和情感走,不求功能,全憑右腦決定。
隨機舉例,《記憶棉》:
下定決心/回復單身都不覺荒涼
熟睡那刻/還未失憶我亦能靜養
從此/你我多累
床頭都/不相對
假如無伴侶是某種乾脆
下定決心/寧願輾轉反側百幾場
寂寞那刻/無謂騷擾你近來動向
鈴聲/切記關掉
明天見/尷尬都不要
若我貌似精神/裝作睡滿分/與你歡笑
主韻是「~eung」(涼、養、場、向),然後分別接上「~ui」和「~iu」(ui和iu剛好對倒,林寶是不是專登的?)。這應算屬於第1.3種轉韻理由,也是機率較多的一種――旋律句式的變化。而這種轉法通常甚少出事,無論主韻過後是跟「~ui」或「~iu」或任何其他韻腳,都不會破壞當中和諧(唔信你試吓)。於是詞人便有更大自由度去伸延內容,從而輔助主韻那幾句較重要的「Hookline」。
又例如《Crying in The Party》,頭兩段verse都用是「~iu」(了、叫、掉、兆、照)去建立:
熱播的歌/忽爾靜了/場邊/一聲慘叫
好友都靠近了/你沒有被忘掉
觀眾/預了分擔惡兆
大喝三杯/失控地笑/孩子/終於哭了
空氣的震盪裡/你沒說但心照
某個事情大概/不妙了
當到達chorus,卻筆鋒一轉成「~uk」入聲韻(哭、曲、局):
因一個人痛哭/哭崩派對舞曲
我也曾像這樣/青春大概相似
總有段情/落入這種/困局
這應該是第1.3及1.4兩種理由的混合, 一來是旋律由verse轉chorus,二來是推向歌詞高潮的轉捩點(此曲雖短,旋律亦平,但也有內容上的高潮)――大概是「我也曾像這樣」一句,闡明了歌者的旁觀身分。而入聲韻發音極短促,亦挺適合用在「歌者回憶起這種似曾相識的困局」這種局促、憋悶處境。由verse接近純客觀描述,轉向歌者as一個過來人的身分揭盅;也從別人的傷痛轉移到自身的感觸,由外向內,所以突然轉「局」韻是神來之筆,亦相當合理。未完,此曲最妙是接下來的一段Round-up verse:
或有一天/當你大了/城府/開始深了
年輕的眼淚流光了/便掛念曾經這樣了
重回verse的「~iu」韻,甚至四句都只用一個「了」字,卻由前兩段verse的客觀環境描寫變成歌者內心對當事人的關懷和寄語;從「靜了」、「靠近了」、「哭了」、「不妙了」轉到一種事過境遷的釋懷、「了然」的感覺,就是周星馳話齋由外向內再向返外,巧妙地善用了段落功能及韻腳特性。 外界多批評詞人常用「了、了、了」、「嗎、嗎、嗎」或「吧、吧、吧」去押韻是懶,其實是外行人不懂文學罷了。
《溝渠暢泳》
親愛的/親愛的
跟我不顧後果的走入垃圾堆
親愛的/親愛的
請你不要笨到強求拯救誰
可與一隻老鼠做鄰居
不與一串吊燈做情侶
寧願淌下去/淌下去
淌下每滴記憶與畏懼
陪著我在溝渠
若吻就吻在低溫的溝渠
願未能未能高飛的我們
暢聚/暢遊/暢泳
當仰望有星星
我們與星星
暢泳/暢泳
從verse一直到chorus都lock死一個「~ui」韻, 大概是為了建立「溝渠」這母題吧?聽來也於一條看不見終點的水渠,水往單一方向流著,順暢無阻;當你以為此曲一韻直落到底,卻突然於chorus中間轉了「~ing」韻,「暢聚/暢遊/暢泳」,聽到這裡,真的像一個人從黑暗水底突然浮上面看見星星,用字也從「淌下去」、「畏懼」等較消沉的字眼突變成「暢」、「仰望」等較豁然開朗的字眼,然後再重複「暢泳/暢泳」去收尾,有著繪本一樣的畫面感,是一次戲劇性轉韻示範。想來也跟《水刑物語》異曲同功,由verse尾句「讓世界變暗」突然轉入chorus時回眸發現「岸邊伸出這一對手」,但我是因為verse轉chorus而順理成章地轉韻,中間叫做有個紅綠燈位停一停;《溝渠暢泳》卻是於chorus中間突然一個屈尾十煞車U turn完全唔打燈,藝高人膽大就是這個意思。
《我想和你好好的》
還想好好的跟你抱擁
誰知竟親手將愛告終
曾說過要合力
對抗疾病跟苦痛
何不好好的相信對方
何以要推測最壞結果
引力法則已生效
將你跟我吸進漩渦
再也退不回當初
Chorus中途突然轉韻的另一例,由「~ung」轉「~oh」。「~ung」韻那四句像是種事實/結果的陳述,到中間突轉「~oh」韻那五句卻是種反問――「何不」、「何以」。旋律格式前後沒變化,只因為文字內容及修辭有變而轉韻。
從以上數例中的蛛絲馬跡,大概可推敲出詞人轉韻的理由(只是推敲),而看似都是一些功能原因,背後也一定同時涉及像2.1那種對音樂/旋律的感覺而下的較抽象理由。都說藝術是左右腦輪流運作的成果,我試著分類列出各種理由,只為爬格,搵啲嘢寫下咁,莫怪。
但下期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