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輪
我費盡了力氣,在玻璃杯前
看水輕輕搖晃。我想起
早些在超商裡坐著的我
還能不能是同一個我。
他就坐著,剝開發黑的茶葉蛋,
光滑而破裂,好好的
都是那樣的──破裂、光滑、
發黑而麻木。
眾人密集且陌生地
挨著彼此;他身旁
坐著一個正在看書的婦人,頭髮
浪出而分岔
他瞄了一眼,書頁左側小標題印著
「軟弱中的幫助」
不能理解這是甚麼意思
但他想,必定有人同他一樣
在玻璃杯前、在看得到且
看不到的透明前,
費盡了力氣,看水
輕輕搖晃,不想甚麼
拖著身軀,從創造生活的齒輪中
創造生活的意義。像在玻璃杯的
大海中搖晃的齒輪,轉動
發出被掩蓋的聲音,前進且
毫無前進
不能後退,在玻璃杯前
看水輕輕搖晃。
軸
你知道,我們
有時候趨近
燈火,卻遮著葉核
──空心的。打開。我們
灰燼色的體腔,在褶皺的
報紙團空隙間
被發現,
那雙手打開
我們。教我們在水中
呼吸,在天空的水中,
不是如此嗎?問問
盛接黃昏的魚
打開黃昏,用鰓
仔細聽。
你知道,回音
貫穿我們,甚至
被發聲者所懷疑
──無從寄託的
意義,被堆放在
明日:我們
預先抵達
永不抵達之處
那雙手挪動著意義
那雙手讓我們的四肢
如葉脈,風吹過,
好像我們挪動脈管,使自己
去了哪裡──整片世界
同步挪動著,枝椏降下
:是我走到那,是我們
受吊著,沒有來源
透明的絲線,沒有
我們,沒有
我。語言歇息
一切清晰如斯
你管著沒有
如管著石頭
莫比烏斯
你的夢是明亮的還是黑暗的。
我的沒有場景,
幾乎沒有白天。
夢是裸裎於黑夜中從這到那的無止盡行駛之列車
──生活也是。車上永遠只有自己。
(如何得知那無止無盡。)
(就回頭,就看向前,我想。)
在眼底發掘一切:醒來的窗景。合乎邏輯的靜止。
無從理解的非靜止。
葉在窗外被風吹落,
眼睛盯著抽至半截的衛生紙。
無從理解的自己。
(人必須行動,所以注定虛無。而不是相反)
我記得煙圈從絳紅雙脣中竄出的形狀、
雲在混凝土上頭飄動變幻的樣貌、
海。海浪捲動邊緣恆沙數的星辰落下。
但無能描繪所記。
在眼底發掘一切。一切不過藍色之盡,
由誰揮手無意掉落的黑盒子裝著。
一切被遺忘著。
只在我的心中。
我看到了奇異的結構,我的眼睛
看往無盡的黑暗。
我的眼睛在無盡的黑暗中。
這陣子在看○○○《 》,_看得很慢,甚至不希望看完它
我不記得我是否和你聊過。
如若以年甚至十年為單位,有些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像我們懼怕懸崖(即使當還未曾看過有人墜下),
群聚的蟲,冷滑之蛇;也像我們喜愛貓狗子,對稱和圓。
這些是早於我們肉軀的事情。關於血液,傳遞,生存之優勢。
你知道嗎。
謝孟儒說這陣子在看茨威格《昨日世界》,他看得很慢,
甚至不希望看完它。煙硝升起和太陽升起一樣,
都有預兆。只是誰又能停下腳步、不去想明日的溫飽、在死前
看到死。死是心中巨大的蕈狀雲。
廣島的「小男孩」從上空一萬公尺落下,
橋本宇太郎和岩本薰正在裁判瀨越憲作老家對弈本因坊賽。
瀨越定坐如木,橋本飛出屋外
爬回棋桌旁,岩本趴在棋桌上如沉眠。
瀨越的兒子和姪子死在這次的爆炸中。
有人死著,有人活著。
雨則是一直都會下著。
你知道的。
如若以年甚至十年為單位,有些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你明日仍要上班。星期幾。藍色。一張標籤紙。
(一隻鳥飛近外婆家的農田。)
我這陣子在看劉以鬯《酒徒》,我看得很慢,
甚至不希望看完它。有些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五十年前不需要嚴肅的文學,
五十年後這裡仍不需要。
我們需要怎麼樣的內心真實。
你在想我為何這樣問你。
客觀世界終一天反映我們的內心。如同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