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者詩輯：生者與死者的眼淚匯聚

我們繼續懸浮

◎劉芷韻

讓我們繼續懸浮
那麼接近飛翔
即使在煙火裡
不快樂不浪漫不燦爛
無法生存

讓我們保持飛的姿態吧
在煙霧裡流著淚前行
不要著地
即使你說我是塵埃我已被化成灰
讓我們
在未可知的想像裡活著
生者與死者的眼淚匯聚
成為土地與歷史
讓我們至少
在沉降之前
再看一下海港的顏色
已退去嗎那生硬的藍
再無飄浮無依的靈魂嗎
再沒有遺言片片沉積

每次想喊叫的時候便語塞
每次想笑的時候也碎裂
我們懸浮
那麼接近飛翔也接近墜落
那麼接近山的頂端也接近
夢的邊緣

秘密

◎熒惑

如果石頭就是秘密
沒有甚麼石頭永不碎裂
如果麵包是秘密
沒有麵包不在空氣裡腐敗
如果血是秘密

　
如果黑夜閉上了眼睛
我們是否不明不白
如果記憶有瑕疵
我們是否同在保護著一個秘密
如果那秘密就是血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流血
如果流血就是我們活著的秘密
我們死去的秘密
悲傷與憤恨的全部秘密
長夜不會永無終結，但是血

血永遠流動。

此刻

◎陳麗娟

我不知道墮樓的感覺

我不知道被削去部分腦袋的感覺

我不知道失去生命的感覺

我只知道

此刻

在寫詩也許是很糟糕的事情

此刻

在寫詩也許是，我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

我們用了一切的方法

在冰河上放蓮花燈

在樹林繫滿紙鶴

也無法護送你的靈魂回家

我不知道失去生命的感覺

我只知道

穿畢業袍

迎接第一個半天的工作

在梯間和同事一起抽煙

督促孩子做功課

一切世俗而你將不能體會的事情

而我們慢慢老去的身體

正無助地憤怒地繼續老去

此刻

外面-7度

我在暖氣房間裡

在寫詩也許是我能為你做的最糟糕的事情

破碎

◎洪曉嫻

死亡來到的時候天空淨藍無垢

殺人者腐朽的酒瓶上浸漬著青年的血

他們白天笑黑夜笑

嘲笑我們拋擲的焰火微弱

抵擋不住壓頭的槍枝

我們被迫一再見證

毒霧、鮮血與折斷的膝蓋

子彈穿越的胸膛

青春的夢境被惡所敲碎

烈日碎裂在城市光潔的玻璃上

咯咯作響如剔肉枯乾的骨殖

破碎在荊棘的叢林

破碎在汪洋的皺褶裡

破碎在無光的暗夜

欄杆上的白菊昂首時花瓣

落在空了的桌椅上

死者殘破的悲傷失去了語言

剩下失去身體的黑衣失去仍然

空盪如飄揚的旗幟

極權渣滓 不得善終

◎陳暉健

渣滓兩字已無法容納你的全部意涵

攜白花偷渡

你宣稱憑弔者的陰影傷害了水面

挾著槍炮逼令手無寸鐵的人進入墳墓

如溝渠爬出來的曱甴逐隻抹黑反抗的義蟻

每一具自由的屍體都有滲透皮膚的暖風

詢問那腐臭極權的下場

荊棘駁著藤蔓駁著荊棘的路

蜿蜒四個月積壓永不原諒的債

野火一直燃燒每個季節都浮出想望

在那個夢沉夢醒的世界正直的人如野草一樣多

儘管依舊垃圾如雲不過下一場雨後

便會埋葬在陽光裏

回到城市長街小巷都貼著夢穿越現實時遺下

如羊水般溫柔的清算

把自1997年始那堆擅闖我們新居瘋狂咬人

酷似小熊維尼的地溝鼠及一眾雜種狗

關進籠子內　

緩慢以滴露浸死　

永世不息

〈本文內容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並不代表「虛詞．無形」及香港文學館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