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ject Keep Pushing放映會亮燈之際,以為這個project就這樣完結了,誰知導演黃進走出來說,稍後還有一系列相關紀錄片要發佈——Project Keep Pushing真的「很keep pushing」,push出導演潛能之餘,也將觀眾push向更多想像與可能。在期待下一輪新片面世之前,重新回味這六條由不同單位炮製的MV,由葉文希導演的《之/between/間》對照刻下社會,發現小說中的歐麥拉城其實不在別處,它就在我們腳下——香港就是活脫脫的歐麥拉,時刻勾引我們從中逃離。
MV中的重要道具,一幅刻有「城市的繁榮建基於一個人的苦難」字句的匾額。(李卓謙攝)
離開留低 都是選擇
城外的人不斷地衝進來,城裡的人卻想方設法逃出去,錢鍾書對婚姻的調侃,早就成為香港最貼切的寫照。人工島、港珠澳大橋、大灣區一小時生活圈,各種荒謬像海浪一樣捲進來,然後又將城裡的人keep pushing away——有些人是自願離開,但更多人是強制被推開;當然,還有無數安於現狀、無所作為的,「歐麥拉人」。
《離開歐麥拉城的人》是美國科幻小說作家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Le Guin)的短篇傑作,1974年獲頒「雨果獎最佳短篇小說獎」。娥蘇拉筆下的歐麥拉城是個幸福而歡樂的城市,「孩子們鑽來鑽去,歡叫聲像燕子一樣穿梭在音樂聲與歌聲中」,「空氣中有股令人愉悅的甜味,隨著音樂顫抖聚合,爆發成一陣歡樂的鐘聲」,但這樣的幸福與歡樂,卻建基於一個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孩子——一旦將孩子放出來,歐麥拉的繁榮、幸福和歡樂,都會毀於一旦。
「有人能夠接受,也有人不願接受,不接受現實的人選擇離開,那麼留下來的人呢?他們到底係點諗的呢?即使他們可以離開,他們會選擇離開嗎?」囚室中的孩子就像潘朵拉的盒子一樣,藏匿著人們的恐懼、失落與無助,大家都不願意將它釋放出來,歐麥拉人往往在長大成人後才得知囚室孩子這個「秘密」,長大後的他們,要麼選擇留下來、繼續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要麼選擇默默離開城市。聽葉文希在思考《離》的故事,想他其實也在思索香港人的命運,上世紀80年代開始,大家一直在探問去留,離開或留低,選擇權就在我們手上;今天,大家都說雨傘運動是香港命運的分水嶺,去或留,會更難抉擇嗎?
雖然葉文希說沒有刻意思考香港的問題,但聽他娓娓述說《離》的故事,難免令人想起今天面對的狀況。(李卓謙攝)
先被看見 再說改變
將文學改編成影像,葉文希揀選了tfvsjs的《之/between/間》進行創作,敍事性及故事結構在六條MV中均較突出。MV的場景主要設於室內,一間斗室,困住了身穿囚衣、雙眼被蒙住的人,無論他做運動、吃飯、打鼓還是讀書,都在拿著監控鏡頭的黑衣人的控制與設定之內。「呢個世界愈來愈多呢啲嘢,有時未必需要用cam,在網上check cookies都check到,情況愈來愈嚴重。以前被監控,是當刻的行動被監控,但隨著演算法的library愈來愈大,連你在十步之後會做甚麼都估到,我們完全成了棋子。」tfvsjs鼓手Anton是囚室孩子,演員歐陽駿也是囚室孩子,說穿了,我們每一個都可以是囚室中的孩子。
屋裡坐著一個小孩。男孩女孩都有可能。他看上去大概六歲,但實際上差不多十歲。他有點傻。可能生來如此,也可以因為害怕、營養不良或遭遇遺棄而變得低能[……]世上並不存在乏味無聊且不用負責的幸福。他們知道,就如同那孩子一樣,他們也不自由。他們懂得甚麼叫憐憫。但是這孩子的存在,並且每人都知道這孩子的存在,才使得他們這些宏偉的建築,動人的音樂,深奧的科學成為可能。——《離開歐麥拉城的人》節錄
身為「the chosen one」,歐麥拉的囚室孩子害怕拖把,卻被囚禁在擺放拖把之地,他總是縮成一團坐在距離拖把水桶最遠的牆角旁,默默承受加諸在他身上的苦難——「城市的繁榮建基於一個人的苦難」,MV中時常出現的陳述字句,往往誘發人性的探問︰為甚麼城市的繁榮得建基於一個人的苦難之上?葉文希曾為Viu TV編導節目《最熟悉的陌生人》,跟被訪者透過旅行尋找家傭的故事,讓面目模糊的家傭重新被看見,「家傭都有人權,希望這樣做能recall大家的共識與感情,令前線的人能為他們爭取更多,否則光有感動而沒有改變的話,我覺得依然是失敗。」默默地承受苦難與默默地付出所有,都容易將人扭曲至瘋狂,不管是「一個人的苦難」還是家傭們的付出,只要能被看見,就有被改變——紀念、平反、尊重——的可能。如果我們無法逃離或決定去留,至少改變現狀,才能奢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