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是世界的起源,塑造出不同社會基本的自身論述﹐與經常伴隨而至的身份、傳統和信仰體系,一起構成了宇宙矩陣,當不受束縛的酷兒出現,與神話又會激撞出怎樣的火花?學者向在榮在《古怪之道:一種去殖民探究》激發出一種「古怪之道」(Queer Ancient Ways),思考殖民的框架以外,拋開性別的二元劃分,性、愛、慾以千姿百態的面貌出現時,世界又會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呈現眼前?大館「神話製造者——光.合作用 III」展覽以此為開端,探索在被俗世排斥的年代,性小眾如何透過藝術作品構築出自己的小小世界,開創了斑斕的異色神話。
顛覆傳統神話 酷兒的邊際效應
是次展覽展出超過 60 名藝術家逾百件展品,創作年期橫越 40 年代至今,其中三分之一的藝術品由驕陽基金會借出,今次展覽命名為「III」,是因為基金會 2017 年於台北,2019 年於曼谷舉辦過兩次同類型展覽,而台灣已實現同婚平權,泰國亦將推動承認民事結合,今次策展團隊回到香港,透過藝術提高大眾對LGBTQ+群體的認知,冀望促進更平等的世界。
展覽主題為「神話製造者」,酷兒理論似乎是西方的、近代新興的產物,然而根據不同史學家、性學家的研究,發掘出不同地域的古代經典和神話中,也有不少非二元性別、跨性別等另類性別行為和角色。展覽分為三部份,第一章為「酷兒神話:台上和台下的神話」,登場的藝術家根據同性情慾、雌雄同體、男女易裝和性別模糊,刻畫出神話人物、創世故事和各種傳統。
西亞蝶《分桃》
在展場之初展出中國農村的西亞蝶的作品,這位自學成師的素人藝術家,在其剪紙作品《泣魚》、《斷袖》、《分桃》呈現了中國古代三段具標誌性的同性戀典故,以此回應了其家鄉的寒冷以及恐同情緒﹐以及以農民工身份前往北京後感受到的自由,作為展望未來的窗口。置於展場中央的《Conundrum Ka Sorga / 向上天》,由馬來西亞跨性別藝術家 Anne Samat 創作,編織出一具彩虹鳳凰裝置,每種顏色有不同意蘊,作品末梢的名牌更加記載了為平權運動付出的人物名字,最為人知的包括荷里活跨性別藝人 Elliot Page。
Anne Samat 《Conundrum Ka Sorga / 向上天》
來到當代神話的部份,從粵劇到流行曲,歌影視明星為集體心理製造了(準)酷兒神話。無獨有偶,張漢明的《別姬》和陳翊朗的《你就這樣毫不猶豫地吸食我的靈魂》均是以張國榮作為主題,顯示「哥哥」作為一位公開的酷兒以及反叛偶像,仍在華人乃至東南亞社會中享有神話級的祟高地位。鮑藹倫的錄像作品《似是故人來》,則剪輯了任劍暉和白雪仙的往日片段,探索二人止於唇邊的親密關係。單慧乾的連環錄像《The Breaking Story》則以疑似 deep fake 的戲仿手法創造出不同電視頻道的 AI 主播,展示出當代五光十色的 Drag Queen 神話。
張漢明《別姬》
單慧乾《The Breaking Story》
歷史的重擔 F倉回塑酷兒刑事史
LGBTQ+ 社群特立獨行,生活形態背離主流,在民智未開的年代,常遭到社會的禁制或受法律打壓,香港在 1991 年方落實同性戀非刑事化。正因如此,是次展覽第二章為「身體政治:刑事化、控制和反敘事」,沉重地背負著歷史的暴力,亦與大館 F 倉的歷史息息相關: F 倉曾用作收押中心和指模房,因此實際場地成了一面歷史棱鏡,折射出策展主題。
甫進此展區,便被細江英公為三島由紀夫拍攝的《薔薇刑》所震懾,三島朝向鏡頭,坦然展示自己鍛鍊出精壯肉體和耽美美學,眼神銳利,反客為主地將觀者引誘入自己的領域。毗鄰是新加坡吳承祖 1993 年在新加坡上演的行為藝術表演《藤條兄弟》的錄像,以抗議新加坡警方在魚塘逮捕十二名男同志,施以鞭刑,並將他們的姓名和職業登報羞辱。吳承祖在演出時背對著觀眾,脫下內褲並剪掉一小撮陰毛,宣稱「無聲抗議」,又用鞭子鞭打象徵十二人的豆腐,最終點著一根香煙抽了幾口,並將那根香煙往左臂上掐滅,結束表演。表演令新加坡政府震怒,隨後十多年禁止即興行為藝術表演及限制提供資助。吳承祖犯下「淫穢行為」的罪名,認罪被罰款 1,000 新加坡元。作為後進,藝術家羅子涵以兩幅概念攝影作品《恥辱印記(藝術家身體上的軟下疳痕跡)》和《藤條印記(藝術家身體上的香煙痕跡)》向先行者致敬,同時反思過時的恐同症、道德污名以及司法刑罰。直至 2022 年,新加坡方廢止同性戀行為有關的刑事罪行。
Khairullah Rahim 《甜蜜的一日》
同性戀行為不只存在於人類世界,其他物種亦有這樣的行為記載,就如新加坡藝術家 Khairullah Rahim 的《甜蜜的一日》,就以畫作記載紐約中央動物園的著名企鵝同志伴侶 Roy 和 Silo 相伴六年的經歷,在動物園員工的幫助下成功孵化出繼子 Tango,組成三口之家,以自然的視角,歌頌不同物種間多元成家的可能。故事被改編成兒童繪本《三口之家》,屢遭美國保守派狙擊,迫令在圖書館下架,令美好的童話蒙上一道陰影。
鄭淑麗《10 cases 10 film 3x3x6》
此外,展場一側亦有十部屏幕,為鄭淑麗的錄像裝置作品《10 cases 10 film 3x3x6》,展示出十個歷史和當代的案例研究,記錄了因非常規性別認同或性偏好而被囚禁的人,包括卡薩洛瓦、薩德、傅柯,以及素人等等,標題取自高度設防監獄牢房的面積,探討規訓與懲罰之餘,亦反思現代社會出現的數碼監控問題。
聲音導航 還原傳奇同志夜店
展覽第三部份遁入黑暗,潛入性別酷兒的黑夜,正因為隱遁於黑暗之中,才能體現到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香港藝術家楊嘉輝的《pp》以夜店傳出的重低音貫穿全場,重塑90年代中環傳奇同志夜店 Propaganda(pp)門外引人入性的一幕,反映出同志在場外等待進入舞池獵艷(crusing),既興奮又期待的。唯有夜店,方能讓同志們鑽進另一個世界,暫時忘卻異性戀者的奇異目光,盡情地做一個酷兒,在酒精和藥物創造的另類場域追尋忘我境界。本地二人藝術家組合真善美村,則以同性戀性行為中使用的娛樂性藥物波普爾(popper)的俗名 「RUSH」為題﹐融合了聖人、異教徒、動漫角色、未來人、BDSM,將不同亞文化共冶一爐,賦予了色情權利快感的能動性和可見性。
Bruno Zhu 《Constança, Esperança and Graça》
除了神話和身份政治,此一單元亦繼承「後人類」的視角,反思身體邊界,繼而是生理性別如何形塑現在的社會經濟模式。范加的《可視的女人》遠看乍是一個中式屏風,近看卻是一個人體器官的矩陣模型,陳列著難以辨認的人體器官,解剖兩性身體固有的變數和驚異。至於 Bruno Zhu 則在《Constança, Esperança and Graça》陳列出一系列與女性有關的設備,包括煮食器具、美容工具等等,展示了資本社會對女性身體的形塑。而在王水的裝置作品《Scr∴pe》,參考了《異種》三部曲,想像出一種意想不到的數碼身體,被視為後人類組織樣本,具有由對抗網絡生成的反饋迴路,作品的感應器會讀取屏幕上的光照水平,生成不同速度和亮道的流動影像,為展覽帶來一抹科幻的收尾。
范加《可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