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屆ifva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比賽」因疫情取消放映,具質素的短片暫時無緣與觀眾見面,其中包括奪得公開組金獎的作品《凪》,這部短片更成功衝出香港,入圍「大阪亞洲電影節」,自導自演的祝紫嫣(Sasha)早前與《虛詞》進行視像訪談,分享疫情下拍攝的艱苦點滴,也談自己跟兩位導演李駿碩與關錦鵬的合作經歷,並從短片裡那段港日異鄉人的愛情故事,看城內人身處無力現實裡的逃避心態。
「風平浪靜,是因前面有人為你付出」
同樣失意的異地人,各懷心事來到高雄,寄望愛情能讓自己逃進避風港。將兩個不熟悉當地的異鄉人作故事發展,以純粹的愛情故事作包裝,講述一個以小見大的概念,是Sasha由始至終的想法。「我一開始就想寫個愛情故事,希望以比較糖衣的方式,包裝關於運動與社會現象的苦澀。對於異地,我們一定都會有fancy,像男女主角對高雄的印象,覺得那裡是個後花園,眼裡只看到被營造的美好氛圍,寧願相信這些是真的,其實也是種逃避心態。」戲名本來取名《風平浪靜》,最後採用日文漢字《凪》,Sasha說將劇本翻譯給日藉男主角時,發覺日文只須單字一個「凪」,已能代表「在風中靜止」的意思,意境比起原名更為深遠。
沒有刻意將時空拉回至2019年的香港,也沒有刻意言明有關社會運動的種種,短片只純粹著墨於男女主角的愛情,Sasha提及箇中的創作構思,很受婁燁執導的《頤和園》所影響。「只要講到兩個人的愛情就說明這個世界,我覺得這是universal,非只香港人睇得明,無分國籍地域,都可看到裡面講的不公義,更重要是如何面對這件事。」片尾最後,女主角離開海邊寧靜的小世界,重回現實環境的大世界,男主角寫給她的留言,其中一句如此寫道:「相信光明,就不畏懼黑暗」,Sasha說同樣取材自《頤和園》的結尾。「原句是『憧憬光明,就不畏懼黑暗』,之前我看這句,覺得最重要的字眼是『光明』,但近年再看,或創作時候反思,覺得最重要的字是『相信』,縱使現實很多層面都沒法改變,但相信這個信念可以互相傳遞。」
2020年入選高雄電影節「高雄拍」短片獎助計劃後,Sasha已開始籌劃《凪》的拍攝工作,從起初對這個地方毫不熟悉,到將來男女主角放進高雄這個拍攝場景,巧妙地藉日本在台的歷史,與香港過去幾年所經歷的相互比擬。「與高雄有關的東西,讓我想起『美麗島事件』,雖然發生的年代久遠,但相隔多時正義得到彰顯,我覺得與短片很吻合,也可給女主角有種希望的感覺。」雖然全片都在高雄取景,但從戲裡的攝影調光、美術設計,以至主角造型,卻可感受到濃厚的東洋感覺。與攝影師同樣喜歡北野武作品的Sasha,說他們也參考了對方執導的《那年夏天,寧靜的海》。「我們把在海邊發生的故事都看過一次,並給男主角與美術組看了這部電影,戲裡的造型亦對此有所參考,希望營造那種氛圍與感覺,例如那件九十年代的長袖polo衫,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為了營造電影的風平浪靜,片中不少情節都在海邊取景,電影海報也見男女主角浮於海面。動作看似簡單,但要浮得起,仍得花費力氣,海報的構圖,Sasha說靈感來自法國電影《接近無限溫暖的藍》,亦是她對「風平浪靜」的理解。「我跟攝影師們說,一定要有這個畫面,這與我本身想講的主題很切合,看似風平浪靜,是因為有人在前面為你付出,才可得來。」從電影時空裡的2019年秋天,回到今時今日的現實,無力感依舊深重。如何才算活在當下,男主角在戲中有過這樣的對白:「每個地方肯定都有自己的煩惱,所以我們更要過好自己的生活,我在乎的是個人,今天過得開不開心」。問及導演從籌劃、創作、拍攝,到完成後製的過程,歷經城內的各種變遷,如今又會怎樣理解「當下」二字,Sasha說自己的心態其實並沒太大分別。「如果無法釐清一些事情,我覺得是沒法感受當下的,譬如跟朋友心裡有芥蒂,即使這刻一起相處,但也沒法感受當下的情況,必須釐清心有芥蒂的原因,解決了才能坦白感受發生的事情。」
前輩監製,定海神針
談到參演短片的男主角松崎翔平,雖然公開放映的戲劇作品不多,但卻因參加《雙層公寓》(Terrace House)而為人認識,這次決定找他來擔綱主演,Sasha說也是因為看過這部綜藝節目的花絮。「他在節目裡並非特別搶眼討好,予人感覺吊兒郎當,但我上網看花絮片,看到他吃飯時在玩自己的牙,一秒之間變得很有存在感。」這幕以自己牙齒作樂的畫面,Sasha亦有將其重塑於短片之中。與松崎翔平相處下來,Sasha覺得對方在《Terrace House》的形象,跟戲裡角色甚至其真人性格,根本如出一轍。「他在節目裡呈現的性格,其實令我有些反感,但當我寫劇本的時候,想起2019年運動期間,那些以為跟自己合得來的人,立場可以完全不同,反而有些本來很不喜歡他們性格的,關鍵時刻彼此原來卻有相同想法,讓我覺得將他這種性格放在劇本,應該會幾得意。」
電影入圍大阪亞洲電影節的「台灣特集」,早前也在ifva公開組勇奪金獎,但獎項與備受肯定的背後,Sasha坦言這是「人生目前最難的project」,尤其這次她除了擔任導演,還身兼女主角一職,如何獲取攝製隊的信任,成為了她的一大課題。「其實找人來會演更容易,但申請簽證很複雜,沒有演員願意等你兩三個月,那不如回到初衷,自己來演。對我來說,要自導自演非很困難,最困難是得到工作人員信任,特別這些台灣人完全不認識自己,要令大家覺得我可以handle這件事,都需花時間與力氣。」後來與男主角親自見過面,並連同攝影師們在高雄共住幾天,每天瘋狂聊天排戲,效果漸見自然,演員與攝影師之間也建立了互信的關係。「得到兩位攝影師的信任,令我可在現場更加自如,也讓我覺得突破了這個project的關卡。」
然而,另一個更大的難題,是在疫情之下拍攝,要面對各種突如其來的變數。拍攝期間,正值台北疫情大爆發,本來打算台北、高雄各取一半景的計劃,亦因此而告吹,除了劇情需作更改,連原本參與的台北團隊成員,也因疫情愈趨嚴峻而選擇退出。劇組只剩男女主角與攝影師合共四人,但Sasha仍然堅持「就算用iphone都要拍完」,最後得以完成拍攝,有賴高雄團隊的迅速應變外,Sasha說為此片擔任監製的李駿碩也幫了大忙。「作為監製,他很有責任感和遠見,當我還在想,如何令台北團隊接受安排並繼續拍攝,他已在盤算其他後備方案,幫忙line up所有在台香港人。即使在某些選擇上,他未必很認同我,亦從來不會say no,等我去咗先,但腦海總有Plan B,有如我的定海神針。」
在完成《凪》的拍攝工作後,Sasha緊接而來的下一個大project,就是籌備個人首部劇情電影《但願人長久》,相關製作亦在進行階段,除了再次與李駿碩(執行監製)合作外,也得到關錦鵬以監製身份加持,令Sasha最深印象的,是對方那份尊重與謙遜態度。「最初見面以為他會很有氣勢,但認識後覺得關導很humble,也很尊重新人與工作人員,第一次見面與現在的態度都一樣。對他來說,我們只算幾個新人,但關導卻很器重這一代,相信我們能做到一件事。」對於這部短片,Sasha說也曾給關錦鵬過目,得到的評價是「很喜歡」,還笑問「日文對白是否配音」。身為前輩卻沒有架子,與關導的相處也為Sasha帶來啟發。「我希望自己能夠像他一樣,與工作人員相處的時候,對方會願意跟我訴說所有困境,以及任何天馬行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