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第三身》:說謊的屍體

其他 | by  洛楓 | 2021-11-26

世界以為客觀的事理,往往都是人為的;世界認為是瘋狂和謬誤的,其實才是真像。真相不以符合事實而存在,卻由慾望衍生而變得正確無誤!當死亡封口,真相便被帶走。


客廳是四平八穩的家居設計,生前我故意擺放不起眼的布藝沙發、平庸的塑膠餐桌、木製的組合櫃、顏色老舊的窗簾,而電視、電腦和吊燈都是沒有個性隨處可見的款式,為了讓自己的屍體成為主體,我不能讓佈景喧賓奪主。當穿着軍裝和便衣的警員踏入密封的場地時,我以安詳的姿態倒在地上,旁邊有碎裂的玻璃瓶和散落的白色藥丸。驗屍官仔細的將我翻來覆去,從眼睛、耳朵、嘴巴、鼻孔到指縫、頭髮和手腳,尋找他殺或自殺的證據,然後檢查屍斑……


「死亡時間大概是昨晚十時到凌晨二時之間,要解剖胃部才能進一步確認;身上沒有明顯傷痕和掙扎痕跡,而手腳的瘀傷應該是一星期前造成的,死因估計是服食過量藥物所致。」驗屍官以中年男人穩重而權威的聲線平白說來,絲毫不帶情緒的起伏,彷彿眼前躺着的不過是一具沒有感知能力的洋娃娃!


「這些是安眠藥嗎?」擁有金城武長相的便衣探員戴上白色手套,蹲下來撿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和藥丸,分別裝入不同的透明膠袋,遞到法醫的眼前問:「那麼確認是自殺吧?」聽到這個問句,已經死了的我差點要自動反射的坐起來,幹嘛這樣草率的武斷呢?為何不看清楚環境證據?搜出嫌疑犯啊?


「我覺得不能排除他殺的可能,假如是自殺的,藥瓶為何會打碎?屍體也不會倒在客廳的中央,而是睡好在床上吧?!至於那些舊有的瘀痕,可能是日常家暴所致!」長得像竹野內豐的美男子警員立即提出異議,這時節長相好也頭腦好的人不多,如果我沒有死掉,他應該會是我喜歡的類型,可惜他不知道,那些瘀傷是一星期前我故意從樓梯滾落的結果!


「藥瓶打碎了,即使沒有碎掉,藥丸還是要做化學實驗來確認成份,我暫時不能單憑屍體的狀況判斷是自殺還是他殺。」法醫還是一貫平鋪直述的語調,彷彿局外人,拒絕任何調查方向的引導。


「女子是獨居嗎?是誰發現和報警?」


「報案的是匿名電話,查不到號碼和地區,對方說話含糊不清,還搞錯了樓層,害我們找了半小時才找到這裏!」報案人是我,如果不故意誤導地點,我如何爭取時間死在這裏?!


竹野內豐警員環視四周,在組合櫃的電視旁邊發現一張合照,利落的拆下相框,將照片遞給一名下屬說:「追查相片中的男子是誰?然後帶到警署問話。」很高興他能夠發現這個重要線索,如果不是我的頭頸不能移動,真想轉身窺看他們的神態,有沒有足夠懷疑的表情?!但為甚麼不檢查沙發下面的地板呢,那裏有破案的契機啊!


「如果是自殺的,應該會留下遺書,派幾個兄弟仔細搜查房間的角落,包括手機和電腦的內容。」金城武警員還是堅持「自殺」的概念,男人固執起來便會患上飛蚊症,視線充滿盲點,祗會尋找自己相信的真相;當然,我也是利用人類這些盲點的構成,才去佈局自己的下場,性命已經犧牲了,祗許成功、不能失敗!


「這是甚麼?」竹野內豐從沙發底下拉出一把手槍,氣氛頓時凝固起來,躺在地上的我也能感覺室內各人呼吸的急速……「別嚇着,原來是仿製品,但像真度很高,他媽的!」金城武接過手槍,一邊扭動槍膛,一邊解釋和安撫現場的不安。


「等等,剛才的照片……」竹野內豐從下屬手中搶過那張合照,上面有我花樣的微笑、有他站在射擊場上的英姿勃發,非常完美的配搭,不是我跟他,而是他跟兇案現場。


「立即拘捕這個男人,要爭取時間,別讓他溜走了。」我差不多可以放鬆早已僵硬的身軀,事情發展至此非常順利,同樣吃了安眠藥獨個兒睡在無人的辦公室裏,他沒有不在場證明。警察祗需調查他跟我的同居與合夥關係,以及藏在手機裏偷拍而來、他抱着另一個女人的親密照片,便足以構成謀殺動機,而且藥瓶和手槍都印有他的指紋。如果還嫌證據不足,信箱內有我的保險單據,三個月前我已經將他改為受益人,誰叫他將公司的債務推到我的身上,我祗好讓他當殺人兇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儘管這張天網由我一手織造。


擾攘了幾個小時後,我的遺體被移送下來,微明的天色依然黯淡幽寒,終於體驗到甚麼比死更冷。我以自己的生命完成復仇,誰說屍體不會說謊?如果他不能以法律治罪,我的魂魄必定再返,到時候他必須以命償還!


25.4.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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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楓

創作及評論人,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香港書獎、藝術家年獎、城市當代舞蹈達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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