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今天怎麼說》的兩個議題

影評 | by  洛楓 | 2025-03-12

早前我去看黃修平導演的《看我今天怎麼說》,好看!關於聾人的故事,設定在三個年青人的身上,鍾雪瑩飾演的方素恩大學畢業後立志要成為精算師,吳祉昊飾演的Alan是廣告攝影師,游學修飾演的葉子信一邊做洗車工作、一邊向成為潛水教練的理想進發;三人都是聾人,但素恩與Alan是「人工耳蝸」的佩戴者,努力學習「口語」融入「正常社會」,而子信則選擇了手語作為溝通工具的生活。電影採取平視的角度、含蓄的敘述風格,不煽情也不外露,讓人物透過影像與聲音自動講故事,聲效的設置帶有沉浸效果,讓觀眾體驗聾人的聲音地景(包括噪音和寂靜的狀態)!


《看我今天怎麼說》給我兩個激發思考的議題:第一是科技能否帶來自由與平等?故事的情節主幹和戲劇衝突都圍繞「人工耳蝸」而來,那是一種植入式輔助聽覺的裝置,配合「口語」訓練,可以讓聾人看起來像常人那樣聽見和講話。我們常常以為科技帶來文明和進步,但科技總連繫the haves & have-nots,因為能否擁有或享有科技,必須仰賴專屬的階級與金錢,還有能否適應的身體結構,那些未能合乎或不作選擇的人,便很容易被社會排斥和歧視,視為異端、不合作份子和剩餘者,不順應科技的潮流和社會的趨勢!電影中有一句很容易滑過的對白,說子信的身體不適合人工耳蝸,而且出生於聾人家庭,他自小已經很習慣用手語溝通,他說「手語」就是他的「母語」,顯示了一種身份認同的價值,因此小時候學校的老師強逼他學習口語,長大後社會歧視用手語的他,都是一種暴力的剝削,剝奪了他的選擇自由,以及身份尊嚴的建立。


第二是甚麼是「異質者」?電影中的聾人圈子也分成兩個陣營,人工耳蝸的應用者和手語的族群,彼此之間存在一些張力,但摩擦不是來自對方選擇了甚麼,而是彼此有沒有尊重和容納?尤其是選擇人工耳蝸之後流露的自豪感,往往傷害了仍然應用手語的聾人,科技的優越感聯繫社會吹噓的文明改善(或偽善),在在流露出瞧不起沒有或無法採用人工耳蝸的聾人。例如素恩擔任「耳蝸大使」的身份,要在廣告中不斷強調「有了人工耳蝸之後,世上從此再沒有聾人」這套強加的價值判斷(「聾人」不是一個存在的族群而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又例如有了字幕機,便刪除了現場的手語翻譯!(不懂看字的聾人怎麼辦呢?)作為最基本和最原始的溝通方式,「手語」是聾人自身界定的符號系統、賴以安身立命之所在、個人存在的象徵與文化構成,而電影鏡頭下的「手語」美得像舞蹈、或靜默的詩,因此教育制度和社會規範不應該在漠視聾人權益和選擇意願之下任意的否決,而決定否決的人或團體,往往不是聾人!裁決者與被裁決的、定奪者與被定奪的,這才是不公平的底層結構!


《看我今天怎麼說》的英文題目是The Way We Talk,那是關乎「表述」的選擇——如果表述是為了溝通,溝通是為了理解,那麼接納別人選擇怎樣說話的方式,才是實踐溝通的真正意義。電影探討何謂平等、尊重與共融,是日常生活的相處、人情的建立和自我的長進,而三個演員都有非常亮眼的演出。貫徹導演在現實挫折中追求夢想的主題(像以往的《狂舞派》與《哪一天我們會飛》),《看我今天怎麼說》也織就一幅面對生命限制迎難而上、找尋出路的勇氣,而勇氣由覺醒和改變開始!


(文章授權轉載自作者FB專頁,原文連結:https://www.facebook.com/share/p/1BPPBCtm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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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楓

創作及評論人,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香港書獎、藝術家年獎、城市當代舞蹈達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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