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熱辣辣,電視機裡的少女在沙灘邊跑邊高呼:「全新0.1cm零感特薄,安心防漏,清爽無感覺,撞正嗰幾日都唔怕啦!」然後跳升半空,彷彿一身輕,離苦得樂。
阿麗在公司Pantry喝著熱水,她覺得,這是最超現實的廣告。
嗰幾日,莫說是做運動,阿麗連呼吸都痛。存在就是痛,最好乸埋一嚿度過七日,不吃不喝,反正食乜都痛。嗰幾日,阿麗自覺是一條可移動的巨型發臭姨媽巾,人人用完即棄,神憎鬼厭。她想,唯一喜歡經期的是妓女,妓女來經時不用運動,不會被人用完即棄,不如找她們做代言。
不過,阿麗也有過一段逍遙日子,來經時不痛,那時的她,好期待與阿英一起來經。阿英與阿麗都是學校泳隊成員,一次練習時,阿英突然肚痛,阿麗便在她耳邊細聲問:「你係咪要姨......姨媽巾呀?」阿英錯愕,尷尬笑說乜嘢姨媽巾。阿麗臉紅紅,說我都唔知,我家姐畀我,我都未試過。幾天後,阿麗經歷第一次來潮。阿麗與阿英因月經相識,互相扶持,變成「姨媽巾之友」,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們總會前後腳來經,阿麗當時想,原來「嚟M會傳染」這句話是真的。嗰幾日,她們會坐在池邊看其他隊友練習,更多是做拉伸及肌肉訓練,二人面對面,張開大腿,腳板貼腳板,手拉手,互相替對方拉筋,阿麗記得,阿英大腿內側的汗珠,在太陽底下會反光。
想起阿英,阿麗的子宮又隱隱痛,便喝下一口熱水。不知阿英現在怎樣?有沒有變得更瘦?她很久沒見阿英,有一次,阿英竟找了另一個人拉筋,自此她們就不再同時來經,自此阿麗來經便痛。初時的經痛,像游泳比賽的鳴槍聲一下子震穿子宮,阿麗還可忍受。後來大學同學拉她去馬路瞓了一個月,有一晚她突然來經,子宮像被炸開一個洞,血塊凝結,在肚裡燒呀燒,灼得她跪在電車道上大哭。阿麗記得第一次流黑色經血時,天氣好壞,下著酸雨,那陣陣腥臭,到底是因為酸雨,還是來自那條又濕又爛的姨媽巾,阿麗都想不清了。阿麗只知道,她呢世都要同經痛打仗。後來,中醫師告誡阿麗,要嚴格戒口,不可吃太鹹太甜,生冷酸辣刺激油炸的都不能,濃茶咖啡更加喝不得。選擇愈來愈少,紅線愈來愈多,最後吃甚麼都痛。阿麗記得,阿英不喝飲料,只喜歡喝水,每次運動完,她都會買一支一點五公升的水,然後一口氣喝下一整支,咕嚕咕嚕,露出美麗的頸部線條,看得阿麗心怦怦跳。
阿麗想起阿英細滑的頸,咕嚕咕嚕又喝下一大口熱水,愈喝愈熱。今年夏天好熱,想到快要來經,阿麗便覺得下面又焗又臭,整個人好躁鬱。這幾年她愈來愈躁,好想鬧人,卻無處宣洩,彷彿困在一個壞死的火山,岩漿蠕動,但無力噴發。她想打爛一切,卻每天忍聲吞氣,淪落到喝口水都小心翼翼。她不明白為何經痛沒有病假,也不理解為何自己仍要返工,她討厭自己的懦弱,討厭裹著姨媽巾,遮遮掩掩,自欺欺人。而她最討厭的,是這份羞於啟齒,又視之為罪惡的情感。
又到嗰幾日,阿麗原以為經已習慣,戒口忍讓她全都做齊,但偏偏今日,下腹異常受壓,痙攣抽搐,整個子宮翻天覆地,像是要直衝出來一樣。她痛得打翻了檯上的熱水壺,熱水沾濕那封信,然後沿著檯腳,奔騰下流。阿麗沒想太多就跟著水流走去,走出Pantry,走出公司,最後走到炎夏的街頭。夏日熱辣辣,陽光刺眼,阿麗透不過氣,但這時,廣告少女的聲音與阿英信中的那些字,不斷在阿麗耳邊迴蕩——「姨媽巾…無感覺…好辛苦…嗰幾日…好驚…唔怕……」她覺得下面好焗好焗,焗到快要暈倒,於是她當眾脫下褲子,脫下內褲,一手撕開血淋淋的姨媽巾。
這是星期五早上,上班的繁忙時間,來往不斷的途人看見阿麗,一個下身赤條條,滿腳經血的女子,不停上下跳動,用血染紅腳下一方寸的磚頭地,還隱約聽見她在說:「阿英喺入面用嘅姨媽巾嚡過砂紙,焗到爛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