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首:英培安 X 蔡寶賢 X 黃美婷

詩歌 | by  英培安、蔡寶賢、黃美婷 | 2020-01-17


〈城市之光〉
◎英培安

黑夜漫長,沒有邊際的黑暗

侵入你們的膚骨

有人說:我冷,我很疲倦

但是沒有人離去

魔鬼般的雷暴在黑暗中咆哮

你們忍受雷暴襲擊的巨痛

忍受手足在雷暴下犧牲的悲憤。有人說

其實我是懼怕的。但是

沒有人離去


只有更多的人到來

大聲唱歌,點亮蠟燭

把這個生長你們的城市照亮


你們為這個城市流血,付出生命

因為你們堅信

多漫長的黑夜都有盡頭

黑夜的盡頭

就是黎明


你們不孤獨

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你們流的血

明白你們的淚,聽到你們

堅定勇敢的歌聲

看到你們

點亮的燭光


追求自由民主的人都以你們為榮

(願榮譽歸這生長你們的城市)

你們是

城市之光


11-11-2019



〈鳩嗚哀鳴〉
◎蔡寶賢


舊秩序邁向死亡
新世界仍未誕生

在明暗交替的過渡時期
病態怪象紛至至沓來

失憶
失明
失聰
失覺
失心
失性

毒氣
沖昏了頭腦
燒灼了皮喉
漂白了樓房
吞噬了喧囂

耳畔
只聽到無間斷的
噼啪滋噝

眼角
只見安全島的
黃藍藍閃爍搖曳
與高樓燈柱相辅相成
鎖住寒煙

站在煙霧瀰漫的十字路裡
見證著這個城市的
消失

不死鳥築巢自焚
在烈火中
把過去淬煉
為未來來留下烙印

在沒有神話的年代裡
不死鳥只想做一隻鳥
求死後沒有重生
求灰燼在城市的樓與樓
之間飄灑紛揚
永不超生

不死鳥在烈火中
咒怨哀曲
遺言隨火白日飛升
在蒙籠灰暗的空中
刻上墓志銘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
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
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裡
我只想做一個人」


〈女人生〉
◎黃美婷


從前,帶尾巴的女子在岸邊醒來,

醒來回憶粉紅天空的倒影,

後來,夢境成真:

她墜入、墜入海床,久久不醒,

浸透金黃色的水,太陽

躲在月亮背面

卸下正面的皮:嬰兒的臉

溫柔地磨擦你的魚鱗,你撫摸著

嬰兒的臉,

精靈的右耳失靈後曾喪失靈魂:

不善言,不善水,不善愛,

一條形同虛設的深海魚為她躍動:

「我撕不下來,但我會一直在,」

裂開人頭的魚在陸地安然入睡,

風托起你的身軀,

你蛻脫乾枯,乾枯的皮

填補空氣的凹與虛,

我抱著你坐上紙飛機,

到東邊凸出的島嶼旅行,我立誓:

「喚醒你,我務必喚醒你,」

飢餓感擊暈了旅人,她在夢裏

和帶尾巴的女子一起,在東京的房間裏,

面朝晨之青原與夜之河雲的房間裏

呼吸,呼吸宇宙的氣息,

你告訴我:

兩個枕頭可以一張床,

原來一張被子要兩個人,

一條內褲可以兩個妹妹,

一次親吻要四瓣唇,

電影看得沒有眼鏡,

你的頭倚在枕頭上,我的靠著床頭板

(或靠向你),手悄悄地觸到你的後頸,

越過你的頭髮,放在你的肩上,怕、

怕碰到你的乳房,我握起拳,怕、

怕碰不到你的心房,所以我抱緊你,

然後,然後你的五指

扣住了我的左手,磨擦、磨擦,

電影無頭無尾地結束,餘溫猶存——

三天,曖昧的三天:

我佯裝熟睡,使勁地吸光你,

唾液抹在你的身體,我用盡全力

吸光你,

動脈相纏,世界在顫抖,像

兩隻貓纏住對方的尾巴,毛髮

確認了關係,

我是你的血清素,你是我的多巴胺,

你托起我,我蓋上了你,像

一片芝士融化在

當你專注看我眼睛時的倒影,

撈出來,灑一些初夜調味,

走進海邊小屋被撬開的門,穿過

十八道洞穴,被芳草迷惑的

女子們相擁,相湧而入,

一條,兩枝,三根,游離在

妖音遞進層層的下水道裏

上、上、下、上(重複

休息),我跪下,你捧著

我坐著

你躺下,上、上、

下、上,

如十字相交般平常,

誰說要飛到遠方,何不

騎跨在詩上,想象遠方,

你說:「不,我要埋葬遠方,

反正人生無常,」

紙飛機在夢裏變成千禧的龍,

不顧幻想中佈景的瑜瑕,

游去東邊的台灣,我呢喃:「我情不

自禁,情不自禁在愛你,即便

海的回音緩慢,而你的日子慵懶,」

兩位美杜莎好想與你對視,好想

石化你的眼睛,將你深藏在衣服裏,

醒來,請你醒來,陪我回憶

粉紅天空的倒影,即便我

們身處兩個世界,我願意放棄算計

,在你的脈搏牽一條綫,死死

捆在我的心臟裏,因爲詩不能直白地告訴你:

我愛你,愛得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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