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作家李琴峰是史上第一位台籍芥川獎得主,於11月20日「跨性別追悼日」發超過6500字的「被迫出櫃聲明」,承認自己是跨性別者。文中檢視反跨性別浪潮,並控訴自己在台灣遭到一群網路霸凌者攻擊、言語性騷及誹謗,為保護家人、自己亦無法再屢受霸凌的台灣安心生活,於是才決定移居日本。然而,一群台灣的反跨霸凌者卻仍舊在許多社群平台上對她進行強迫出櫃(侵犯隱私)、言語性騷、誹謗中傷,至今尚未停止。她試圖透過法律途徑解決問題,台灣司法卻不起訴霸凌者,她說,「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出這個櫃」。
李琴峰提到,自己是一個女同志,出道多年來致力於書寫LGBTQ+的故事,也積極支持同婚等相關議題,每年也會參加(日本的)同志遊行。這些都是已公開的資訊,是屬於她的真實,但今日她還要在這裡鄭重地出另一個櫃,「我,李琴峰,同時也是一個跨性別者。 」
同時,她亦對這樣的說法有所抗拒,她認為「跨性別者」這個標籤並不算是一種認同(identity),充其量只是一種狀態(status)或屬性(attribute)。 她承認自己曾在男性的狀態下生活過一段時期,但那段時期是不願回首的夢魘。後來發現一直生活在錯誤的性別裡,造成了各種格格不入、隔閡與衝突。於是她決定殺掉自己,重新出生。她說,她並不是一個「生理男性」,它就是一個女性。
李琴峰指出,2021年她獲得芥川獎,那年剛好也是台灣反跨浪潮興起的年份。反跨浪潮源自於近十幾年來,婚姻平權在各個先進國家陸續立法通過,其中尤以2015年美國全國同婚合法化為巨大的里程碑。在發現無法推翻同婚之後,反同性戀的保守派必須尋找新的攻擊目標,藉以維持運動向心力。LGBT中人數最少的T(跨性別者)就成了他們新的目標。
對她而言,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出這個櫃。她出生在台灣鄉下的農村,祖父母輩務農維生,沒受過教育也不識字;父母輩白手起家,做生意賺了一點錢,也憑她天資聰穎與後天努力,在台灣的升學競爭體制中脫穎而出,又考到全額獎學金留學日本,才有今天的成就。對於遠在鄉間的父母而言,同志議題、跨性別、LGBT都是在太超乎想像。父母亦歷時許多年,才接受自己當作是兒子養大的小孩,其實竟是個女兒,還是個女同志。
然而,即使他們接受,李琴峰認為自己還是不可以給他們添麻煩。他們有自己的事業、生活,被旁人知道自己有個跨性別小孩,對他們生活造成的影響無可估量。「我不能給任何人添麻煩。所以我必須遠離家鄉,遠離台灣,離我的前生、我的過去,逃得愈遠愈好。每個離家的人,每個深櫃的人,都有他或她的苦衷。這就是我離開台灣的原因。我在台灣遭受過太多壓迫、歧視、騷擾與霸凌,在台灣我無法安心生活,這才決定移居日本。是日本接住了我,發現了我,給了我發光發熱的舞台與機會。」
然而,旅居日本後,霸凌者亦然沒放過他。不僅對她猛烈肉搜,更以成千上百個匿名帳號到處散播她的隱私與個資,甚至違反維基百科社群方針,在她的維基頁面添加隱私、誹謗話語,也用跳板IP在社群網站上創立好幾個帳號攻擊,種種行徑長達兩、三年,至今尚未停止。
她說,很難讓大家理解,兩三年來在這些集體霸凌之下,究竟承受多大的痛苦、受了多大的傷。「言語暴力不同於肢體暴力的簡單易懂,不會留下可供驗傷的痕跡,更沒有鮮血淋漓、怵目驚心的傷口。但沒有驗傷單,不代表傷害不存在。」
因為此,她只要在社群網站上見到「繁體中文」的發文,就會有會心頭一跳、膽戰心驚,也有過失眠、嘔吐、頭暈、抑鬱、心悸、顫抖、食欲不振、焦慮難耐等身體徵狀,亦有過尋死念頭。在不堪其擾下,她終於決定起訴其中一位最惡劣的網路霸凌者。
然而,台灣的檢調單位在完全沒有請她去開庭的情況下,片面聽信霸凌者的言詞,也沒盡到查明真相的義務,甚至把那些充滿惡意的刻意性別錯稱、侵犯隱私、言語辱罵誹謗等行為,全都用「言論自由」四字輕巧帶過,草率作成不起訴處分。
她認清,「我所面對的不只是一個白目網民,而是整個對於人權與網路霸凌極其無知且冷漠的社會與司法體制。 」
「在他們猛烈的霸凌攻勢之下,我真的別無選擇了。只要我繼續堅持保守秘密,永不出櫃,我就無法為自己發聲,無法與霸凌者對抗。我要不,就是帶著秘密早點自盡,要不,就只能公開出櫃,把一切都跟大眾講明白,讓大家明白霸凌者的嘴臉有多麼醜惡。」
「我害怕這個標籤與汙名,但我真的,不想,再沉默下去了。我絕不會,就這樣算了。所以我,才會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選擇在『跨性別追悼日』這天出櫃。這是對司法與正義的追悼,對自主權的追悼,對我自己的追悼。」
她更想為LGBTQ+社群帶來些許勇氣。她說,「你看看:一個女同志,一個跨性別者,在飽受欺壓與霸凌、逃到異鄉之後,只要活下來了,還是能實現夢想,成為芥川獎作家欸!」
「我不要當邱妙津,我們的社群已經充斥著太多死亡,是時候向前進了。
這是我們的時代。這是我們的人生。我們不要讓任何人,奪去我們的未來。」
(李琴峰臉書貼文原文按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