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溝

經我上網一查，發現原來「代溝」一詞，早出現於上世紀六十年代一本美國人類學著作，意指兩代人在各方面的差異、對立和衝突。一直以為全名為「跨代溝通」，不料錯得離譜，比較正式的譯名叫「世代隔閡」，當中「隔閡」與「溝」字同義，用作名詞。

許是鄙人較為老成，心理年齡比實際年齡高出三十多歲，屬同齡中的異類，較少經歷所謂的「代溝」。本人也曾被同齡人說是活在上兩個時代的。本欲取之作閒時笑話，卻又不禁質疑，此話或者可信？忘不了幾個月前，較為年長的公社科老師講起日本，一時興起，課堂間拿手機播起於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活躍的樂隊「安全地帶」一首《向悲傷說再見》，整班同學面面相覷，我似乎是例外。下課後有同學跟我說起，我那時竟是面帶微笑，一臉「我聽過這首歌」的樣子。他倒是沒有猜錯，我不但聽過這首歌，還因為家裡人的緣故常聽。

常聽老歌，這也許不怪。少年人絲毫不懂少年事，卻可謂奇哉怪也。出生於二十一世紀零零年代，這一個算是一腳踏入電子數碼的世代，我卻追不上時代的步伐。小學時期，同學皆對風靡一時的手遊「神魔之塔」愛不釋手；我卻是在家纏著嫲嫲，讓他陪我下上一盤象棋。大家各自沉醉於什麼其實無關緊要，但這足以顯示我個人的喜好與主流年輕人的愛好大不相同。年輕人的世界似乎不太歡迎本人，令我至今仍須繼續積極探索。

吾友林兄（同齡人）嘗謂余曰：「你這麼老，應該也不會遇到代溝了。」這是說笑話，但竟引起我一刻深思。聽人說，代溝尷尬、無趣及可笑，實在可免則免。然不知為何，我當刻竟有些嚮往此事，盼望能夠遇到。

不知算是幸運抑或不幸運，昨日我首次初嘗其滋味。近十二時，上完文學堂補課，到附近商場的大家樂用膳。點餐區中逼得水洩不通，無奈歎了口氣，也不得不開始排隊。點餐時選擇堂食，後朝用餐區一瞥，頓時深感後悔，點餐區已如此多人，用餐區又怎會有空桌？這時，一個老伯朝我招手，讓我到他那裏就座。

沒錯，就是搭抬。剛一坐下，老伯便讓我把手中裝書的袋子放到桌上，而我則搖頭示意拒絕，並把袋子放到另一椅子上。「放在枱上啦！」老伯執意叫我如此。我也不好拒絕，把袋子放到桌上之後，我解釋道：「等會兒我還要取餐，這袋子放在枱上不就……」「拿了飯來，再拿走袋子不就行了？」老伯提出解決方法。我額頭上冒汗，無奈苦笑。那時開始仔細打量一下老伯：他約莫八十多歲年紀，手握拐杖，精力卻充沛。「你知不知道卜卜齋？」老伯忽然問道。「大概知道，是舊時的學堂。」我嘴上答道，心想老伯怎麼如此跳脫？「我們學的那是人之初，初之人……」說著，他自己笑了起來。我也只好陪笑，邊道：「《三字經》好像不是這樣背？」下一秒，我頓時沉默了，因為我的話被直接無視了。「對啊，人之初，初之人。」老伯似乎自得其樂。他這究竟是說笑吧？抑或是認真的？

代溝，果真聞名不如見面。不知老伯是否覺得尷尬，我倒開始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故便拿起手機，胡亂地開了一些我平時根本不常用的應用程式，裝作處理正事，又不時看看到我取餐了沒。「你幾歲？」老伯忽然問。因為當時環境十分嘈吵，這一句我聽不見。「請問你說什麼？」我問道。「你聾的嗎？」老伯指了指我的耳朵，更大聲了一點道。這一句我自然聽得很清楚，不過是聽不見你說的一句話而已，用不著罵人吧？但我的回答愚蠢至極。當時的我一本正經說道：「不是。」

也罷，事情過去了，老伯也似乎滿意我這一個答案。他繼續娓娓而談：「卜卜齋已經很久了，你十幾歲，不會認識裏面讀的東西了。」總之，他就認為自己比我年長很多，懂的更多。「小友，記得努力讀書。」我們的對談居然以老伯的這一句作為終結。我點了點頭，這我同意。總算，過了不久，我可以取餐了。取餐回來，老伯已離開大家樂，也不說聲再見。桌上只剩下那放在枱面的袋子。我頓時知道老伯堅持讓我把袋子放在枱面的原因了：相比放袋子在椅子上，放在檯面上更為顯眼，自然不會有人把這張枱當成「吉位」，自己坐了吧？

然而，老伯好歹給我講一下原因好嗎？害我剛剛真不知道，究竟把袋子放枱面上有什麼用？

這也許就是所謂「代溝」吧。像老伯一樣的長輩經驗豐富，自然知道自己和別人做每一件事背後的原因。雖說我心理年齡四十多歲，處世經驗仍然尚淺，許多事皆參不透，自然不能與老伯的一輩相比。至於老伯版的《三字經》，難不成也是代溝？

離開大家樂，我即刻上網一查究竟。卜卜齋扭曲三字經？不過是舊時正兒八經的學堂，統稱私塾，廣東人管它叫「卜卜齋」，專門死背《三字經》和《千字文》。「卜卜」原是敲打之聲，塾裏先生體罰不聽話的學生，廣東人風趣幽默，取之作私塾名字了。可見，「卜卜齋」中頑皮稚童甚多。

「人之初，初之人。」想必，老伯當年定是當中的頑皮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