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多年不在香港過年,許久不再在家擺放年花。早上友人送來水仙,暫且放在鋼盤,已經盛放有滿室的清香,年夜在外連忙補購花盆。
最近好幾年,農曆新年便是回鄉探望公公婆婆的日子。年廿九凌晨出發,父親開車,把大大小小行李箱塞在車尾箱,深夜的國道寂靜,春運的人潮早就過了,我們是末班的歸鄉人。半夜最冷,路燈零星,月亮在我們的背面,我懷著各種心事數望天上繁星,一路奔走有獵戶座送行,鑲滿寶石的腰帶冬夜最盛,迷離的星雲是一束束暗夜盛放的花。
我並不特別喜歡過年時一大家人圍在一起說長道短的時候,我最期待的不過是白天起床那一鍋桂圓八寶粥,不過是夜裡所有人都離開後,我婆在廚房對攪動一碗紅糖糯米粉漿,倒在熱騰騰的油鍋裡粉漿邊緣焦成花瓣的模樣,一片一片,我婆旋動年糕像一葉風車,轉呀轉呀轉,小時候守在煤鍋旁,我婆也是這樣轉呀轉,軟糯的年糕上灑滿白砂糖,屋簷上怒放的勒杜鵑與跳舞蘭,跳舞蘭金燦燦的,後來我沒有再見過我婆種跳舞蘭,在家裡也鮮見有鮮花,但我依稀記得,年輕的時候我婆總是花上半晝,在陽光滿溢的天台料理花朵。
我沒有學得養花的技巧,只能往花店裡剪花。玫瑰牡丹風信子,每朵花都有其過去。
今年不可能吃到我婆的年糕,我暗暗數算著時日來不及習得與銘記的還有許多。想起四年前的新年,我一個人在香港,買了一束碩大的金菊,插起時感到前所未有的淒清與思念,後來與友人在旺角夜市閒逛,離開後便是槍聲與暴動。
要銘記的有太多。歲月無情,花朵不知生死只辨花期。
在和平的日子裡我們還有機會在維園的年宵攤位中賣著喜氣洋洋的擺設、與女友們買一株永不凋謝的棉花作為記念寒冬的憑證,或者在攤位裡嬉耍守夜,不知怎的我有這樣得印象,年三十晚燈光都差不多都滅了我們買賣不去的蘭花與桃枝。
怎麼彷彿就很遙遠很遙遠。不過幾年。
女兒出生後我搬進林村,再也沒有買過年花,但沿路的桃花林讓我前所未有地關心花開的時間,花蕾冒出的日子便是殘年將盡。年時桃花盛開,原來年桔也會開花,芬芳得如高貴的橙花,雪白小巧,滿路解憂。
我有自己打開春天的方式。一年將盡便是百花盛放的時候,每年與女兒去賞櫻探梅,大埔的蓬萊閬苑,嘉道理的觀音山,香港的冬日不夠冷,花都開在山上,兩三歲的孩子陪我徒步上山,沿路檢拾樹葉與松果,山櫻花開得不夠燦爛,但一地火紅嫩黃的山茶,山頭人稀,我們在寧靜的山上,遠望山腳的人煙。孩子不計目的,春暖花開,在一起走一段路目睹盛放,我想這大概也是過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