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街市掃貨錄

農曆新年前約一周，街市裡的氣氛已非常濃厚，明明沒心情過節，仍然感染了一點異樣的幸福感。這年年關不易，但顧客們照樣熱烈地採購年貨，檔販們也更賣力地兜售，彷彿生活仍然如常，可以如常，反正年關難過年年過。

大概只有廣東人會說過個「肥」年吧，帶著財富滿滿的寓意，亦意味著豐衣足食。街市檔販立心發財，顧客亦願意大灑金錢，自用還可以省著花，送禮真得不惜功本。我便是每年臨近新春才咬著牙豪邁地置辦一次海味的，不過數月前家有白事，今年未能送禮，沒有任務一身輕鬆，能以稍稍抽離的目光盡覽琳瑯滿目的貨品，看得更為細緻。

要發掘每個角落，得比平日花多一倍時間──視點除了落在腰間位置平日鋪於貨架上的食材外，也要抬頭仰望掛在七彩傘下那片金黃景象。海味是驚人的多，平常售賣十元八塊湯料乾貨如花生眉豆蜜棗的檔攤，突然掛滿花膠魚肚、蝦米蝦乾、瑤柱乾鮑以及各式冬菇，只見髮菜一綑綑，金蠔一串串，一道「發財好市」已可在這裡成就。

價格較為相宜卻又同樣掛得滿坑滿谷的，是隨著秋風起的各式臘味，臘腸、臘肉、臘鴨等以綠色繩子綁起，看著油光亮麗，嗅著香氣噴發，以花碼標著價格，爭相競逐顧客的心。過年時連鹹魚的品種都一併激增，還有大大小小的魚乾，是要讓人在大節後，回歸清淡簡樸之味嗎？臘味檔逛下來，連著隔壁菜檔雪白肥大的當造蘿蔔，令人幾乎忘掉當中牽涉的煩瑣工序，幻想起自家製作蘿蔔糕足料的味道和口感，甚有衝動再次挑戰。

說到糕點，紅噹噹的年糕是街市裡過年氣氛的顏色擔當，它們被保鮮膜簡單地裹起，散於街市各處，中間貼著大大福字，直接了當，比起包裝過份精美的禮盒更加平易近人。彷彿約定俗成般，年糕旁邊必然有一堆堆連著枝葉、大大小小的年桔與柑橘，水果之中，沒有比它們在新年時節更受歡迎的了。

至於柚子，柚葉還可理解，用處是「年廿八、洗遢撻」，兒時被媽媽吩咐照著做，以之洗澡，清走霉氣，只記得味道好香，洗過的皮膚亦彷彿特別滑。但我一直頗費解為何新年要擺放碌柚，是否因為它體積大，足夠貼上揮春？有說是取其音：碌柚等於「祿有」，表示俸祿皆有，抑或是取「佑」的同音？可得神明庇佑？不明白的事，還大綑大綑綁得整齊的紅乾蔥，是該掛在哪裡？那份量一個月都用不完，究竟有甚麼含意呢？新年食品總是充滿吉祥寓意，像猜謎遊戲，如髮菜是「發財」，年糕代表「年年高」，都是取其諧音；有的取其形，如角仔是元寶，朱古力索性做成金幣的模樣，全部講究「意頭」，大家都想發大財，即使庸俗，亦是率直得可愛。

平常售賣占花餅、水泡餅的唐餅攤位，轉為賣油角、脆蛋散、煎堆、米通、花生糖、笑口棗等，令城市突然間充滿懷舊氣息，自然亦少不了全盒裡的糖果瓜子，各式零嘴大大袋，任抓任裝。每到新年，街市地上總佈滿果仁瓜子殼，街坊一邊採購一邊試吃與閒聊，小孩看來份外高興。這樣看來，新年的味道是紛陳的，鹹的、甜的、軟糯的、香脆的，每樣都有特色，每種都勾引人食慾，它們的共通點，是全都不健康。假若多吃，就算喉嚨不痛，體重也必然增加，但難得放肆的機會，也就只有一年這一次吧。

連平日只有寥寥顧客的茶葉檔，亦變得熱鬧起來，就算不好茶道，也該為前來拜年的親友準備，還有花檔、紙紮舖、家居用品攤……全都換了樣，擺滿了年花、揮春、利是封。除了新年食品，擺設坐墊或地毯都要換成新的，主理家事的人，需羅列的清單變得好長，好長。

還未到年三十，雞鴨魚檔肉枱想發財，仍算尚早，但檔主們已經摩拳擦掌。與店主有情誼的街坊，一早已預訂需要的材料，否則當天便要與其他人鬥快搶。主婦們總趕著於新年前辦好年貨，只因年中無休的街市，難得會集體收檔的連假，一年只有一次，正是初一、二、三數天。

臨近新春到街市逛逛，再壞的心情也略為釋然。很多傳統與習俗，兒時討厭，成長後巴不得都經歷一次，因為這些全是長輩們為了家人親友所作的準備，成年人懷著兒時的回憶，小孩們帶著逗利是與開懷大吃的期待，老人們，也許是見一家和睦的欣慰。食品、餐桌、心意與歡笑，都是短暫的，因而珍貴。在此謹祝各位鼠年安康，亦願榮光歸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