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蘇富比春拍的「中國書畫」專場上,有一件拍品竟以比估價高出160倍的天價成交,那是蘇曼殊的《曼殊上人墨玅》畫冊,估價18至25萬元,最後卻以2,400萬元的黑馬姿態跑出,到底是拍行「走漏眼」,還是這本畫冊有甚麼不可告人的魔力?
擁有魔力的並非《曼殊上人墨玅》,而是作畫的人——蘇曼殊,他是章太炎眼中的「亙古未見的稀世之才」,陳獨秀力推不可多得之「清白的人」,郁達夫的話甚至概括了其一生成就︰「他的譯詩,比他自作的詩好,他的詩比他的畫好,他的畫比他的小說好,而他的浪漫氣質,由這一種浪漫氣質而來的行動風度,比他的一切都要好。」
本名子谷,法號曼殊,在詩僧、畫僧以外,蘇曼殊更是浪漫至極的情僧,可惜他的浪漫無法為他「修成正果」,終其短促一生,這個「短命情種」只能一次又一次受盡女人的煎熬,遺筆「一切有情,都無掛礙」,既寫生時、也寫死後,獨留唏噓。
俊俏混血兒 為愛出紅塵
蘇曼殊的父親是廣東茶商,於日本工作期間與日本女子生下了他,但他卻未得益於混血兒的天賦條件,縱使外貌俊俏,但由於母親並非正室,蘇曼殊自小就受到蘇氏一家的排斥及虐待,試過趁他大病的時候,將他扔到柴房裡讓其自生自滅,景況淒涼,造成他如賈寶玉一樣自傷自憐的性格,而偏偏這種特質,卻是他詩文創作的一大助力。
年少時被父親從日本帶回家,十來歲時再到日本留學,蘇曼殊自那時開始對佛學產生興趣。對於不久之後他毅然剃度出家,一說是與革命友好不和、一時激動出家,一說是在日本求學時與日本少女一見鍾情,但礙於蘇家人阻撓,少女最後投海自盡,蘇曼殊一時看破紅塵,正式遁入空門。
「我的朋友中有一個古怪的人,一有了錢就喝酒用光,沒有了錢就到寺裡老老實實過活」,在魯迅眼中儼如「酒肉和尚」的蘇曼殊,真的能看破紅塵、循入空門嗎?關於他的故事,眾說紛紜,但他的詩作,卻真真切切記錄了他的人生。
鳥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
還卿一鉢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本事詩〉
1909年左右,蘇曼殊再訪日本,在東京邂逅調箏藝伎百助楓子,二人一見如故,可惜蘇曼殊早已剃度,即使紅塵心起,也只能怨相逢恨晚。詩作承接李商隱幽怨悱惻之風之餘,更巧妙地轉化唐人張籍「恨不相逢未嫁時」的詩句,可見蘇曼殊擁有深厚的文學厚子。
精通多國文字 翻譯文言《孤星淚》
天生貪吃,尤其喜歡吃糖的蘇曼殊,在其「酒肉和尚」和「糖僧」的「羊皮」之下,學養其實甚深。他不但精通中文、日文、英文及梵文等多種文字,更曾翻譯《拜倫詩選》和雨果的《孤星淚》(其時稱《悲慘世界》),1912年更出版了自傳式文言愛情小說《斷鴻零雁記》,不但被譽為「民國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上世紀50年代,更由李晨風改編成同名粵語片,由吳楚帆及紫羅蓮等領銜主演。
余言甫發,忽覺靜子筋脈躍動,驟鬆其柔荑之掌。余如其心固中吾言而愕然耳。余正思言以他事,忽爾悲風自海面吹來,乃至山嶺,出林薄而去。余方凝佇間,靜子四顧惶然,即襟間出一溫香羅帕,填余掌中,立而言曰:「三郎,珍重。此中有繡負梨花箋,吾嬰年隨阿母挑繡而成,謹以奉贈,聊報今晨傑作。君其納之。此閑花草,寧足雲貢?三郎其亦知吾心耳!」——《斷鴻零雁記》
情景交融的寫法、如電影一樣遠近景兼顧的技巧,《斷鴻零雁記》比起當時不少愛情小說在技法上不但要更為高超,自傳式的故事,更表現出蘇曼殊勇於坦白一切的氣度。男主角蘇三郎指的固然是自己(他的小名就叫三郎),靜子的角色,亦不無百助楓子的影子,可見蘇曼殊用情之深。
然而在情僧的表相下,蘇曼殊終究是一個普通男人,縱情食之餘,對於色,他更是來者不拒。據說與他交往的歌妓,有名有姓有住址的,至少就有28人;他願意花五百多元來買書,更願意花近二千元光顧青樓舞館。一次,蘇曼殊在街上遇到一名癡肥美國女人,看她應該不會找到對象了,他竟然自薦要成為對方的愛人,嚇得對方掉頭就走。
若說蘇曼殊沒了百助楓子不行,不如說他需要「渴望女人」這種念頭來提升其創作的哲理與禪意。
禪心一任蛾眉妒,佛說原來怨是親。
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失題二首〉
相逢天女贈天書,暫住仙山莫問予。
曾遣素娥非別意,是空是色本無殊。——〈次韻奉答懷寧鄧公〉
自小缺乏母愛,蘇曼殊對女人的愛或投射出對母愛的渴慕,但歸根究底,小時候被虐待、被冷待的經歷,令他對愛產生了異常的渴求。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創作上,女人之於他不只是艷情或肉慾這麼簡單,他需要更大的東西來滿足心靈上的缺失,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宗教與信仰,此所以蘇曼殊過得了情關,卻過不了佛關,最後的歸屬也只有「情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