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侏羅紀】夢.父權.哲學系

教育侏羅紀 | by  林希澄 | 2020-04-14

題目為編輯所擬


昨天我在信箱中收到了系裡寄來的書券,興奮了好一陣子。晚上睡覺卻做了一個很傷心的夢。書寫夢境,如果要誠實,就很難好好敘事,如果要以想像填補空白,就失卻真實了。夢境是這樣的:


我帶著一些學術問題到學系去找L生,是什麼問題已經忘了。在門外等候的時候,撞見了系辦公室的姐姐,即是系裡的行政人員,她就提出跟我一起等。等了不久,就聽到遠處傳來L生憤怒的聲音,他大聲說了一句話,內容是聽不清楚的。我暗自驚慌,姐姐就跟我說:「誒,他好像心情不好呢」。等他走過來,姐姐跟他介紹我的來意之後,我就跟他進了辦公室,她沒有一同進來。


我問問題之後,L生沒有解答,反而在白板上寫出一些中文生僻字和一些我沒有聽過讀過的古文,然後語氣變得像C生,另一位教授。L生就告訴我C生怎樣說我——大致是說我的畢業論文派到C生但我從不去找他。我在夢裡的記憶與現實是一致的,我明明是派到了L生並且跟你完成了論文啊。他繼續講下去,我就開始有了「本來是跟C生」這個記憶,覺得愧疚起來。同時,我又在筆記簿上抄下我不認識的字,當中包括一個字,左邊是「毋」右邊是「人」,人字的一撇跟毋字右下的方格重疊,另一個字左邊是「氣」,右邊是什麼已經忘了。


剛剛在外面遇到的office姐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也進來了,她用指點的語氣跟L生說:「你好歹說些好話啊」或者「你點解要咁講嘢」之類。之後,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她就坐了我的位置繼續跟他理論。是什麼原因使我站起來,我已經忘了。我罰站般站在她身後,不敢動。他還是一直語氣嫌棄,看來我不會得到我想要的幫助了。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房間內又多出了另一位office姐姐站著。這時L生說了一句:「我出去買啲雞仔餅」就出去了。


然後我頹然跌坐在地上,感覺自己的身體像動漫角色那樣變軟,慢動作地倒下,撞到傢俱都不痛的。我說:「唉,他原來這麼討厭我,他是不會幫我了」,我說話在這時開始就帶了哭意。我就提議不如我趕在他回來之前逃去吧。她說:「不怕離去的時候撞見他回來嗎?」我說,我先去女廁躲起來。然後收拾自己的東西,匆忙出逃。外面是長長的走廊,我推開過所有長得像女廁的門,終於進入了相信是女廁的地方,很大而且有很多人排隊。我想,整個馮景禧樓的人都聚集到這裡如廁了嗎?


裡面有另一個出口,通向一個有很多高大書架的common area,像圖書館那樣,還有一些桌子供人使用,對走廊的一面是落地玻璃。從裡面偷窺外面是不切實際的。我就一直躲在那些書架後面,不知時間。夢境到這裡就完結了。


醒來,我的腦袋第一件事就是確認「我從來沒有要跟過C生寫畢業論文」,我鬆一口氣。我一直禁不住回想這個夢的細節,它比其他大部分的夢都要情節清晰。


透過將這個夢重新描述出來,加上對線索的分析,我發現了自己對office姐姐們的仰慕。與她們的實際接觸其實是不多的,每年只有在要續期學生八達通的時候才會走進系辦公室的玻璃門。其他時候,只是間中收到她們寄來的電郵。我記起原來我曾經有過一個想法,鑑於我的親戚們(母系的親戚和離婚後疏遠已久的父系親戚)都很堅持我要穿畢業袍與他們拍照,那種時候我就想起很多畢業生都喜歡在四樓垂直寫有「哲學系」的牌匾前面拍照留念。我暗自決定:如果真要穿畢業袍的話,我不會到牌匾前拍照,如果可以,我想與辦公室的職員們拍照,而由於我不認識她們,可能最後我只會與她們的玻璃門拍照,這也是不錯的。


行政助理、行政主任、執行助理,這些諸如此類的職位,在以前都是叫秘書的(就是美劇《廣告狂人》裡面的辦公室女性形象),傳統上也是由女性擔任。是的,敝系分工傳統,教員都是男的,系辦公室的職員大多是女的。


我想起一年級教我們的W生,他總是找不到自己的東西,找不到同學們交的功課,在很多這種擺烏龍的時候,他說:「要問V」。V就是在電郵裡面與我們學生接觸最多的行政人員。那時我們開玩笑說:「V是W生的秘書」,我也笑。我以為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收過的功課不見了——這種事不是W生獨有的,其他教授們也多少會這樣,也有一些是慣性的遲交者。如果以一種修辭的手法結合一些刻板印象,我可能會說「他們對生活一竅不通」,不是的,對於生活他們也有自己的體會和掙扎,事實上他們可能只是對行政一竅不通。每當發生這種讓我們會心微笑的事件,我就難免會想:到底敝系是如何運作的?敝系的運作如何可能?


根據這種傳統分工,我的結論是:如果沒有office姐姐,他們就不行了。當他們比大學官方的交分死線還要遲,是誰幫他們周旋呢?平日看來,行政職位不過是一種支援的職系,真正的(真正重要的)研究和教學,都是由教授講師們完成。


我想起以前可能跟V有過一次交集。有日上午,我要見W生,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W生遲遲不出現,系辦公室裡面的人見我在外面站了很久,就出來問我何故,之後她就進去打電話給W生,又出來跟我說W生原來忘了,他正趕回來,你先去419玻璃房那邊坐著等吧,你知道在哪嗎?我知道的。


雖然我一向不能辨認人臉,夢境裡面第一位遇到的office姐姐,我確信就是V。也因為她們是executive——執行者,處決者,是整個系得以運作的唯一原因。所以她在我夢中如此powerful。一個女性角色如果等待男性救援,可能是可恥的,但等來的是女性,就讓人感動。


最近我常常思考關於父權的問題。敝系只有男性教員和訪問教授的這個事實,我們自一年級就知道了。這個事實困擾我的程度,卻逐年漸增。畢業之後,我有時就成為了一個到處跟男性朋友「女性說教」的角色。我有時也知道,這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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