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劇本的教育討論——「富德樓民間共學年度研討會」紀錄

如是我聞 | by  伍嘉琪 | 2018-09-12

有沒有試過在麵包店裡吃了麵包才付錢?有沒有試過在商場內圍圈坐下?此次富德樓民間共學年度研討會,邀請了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副教授黃國鉅及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助理教授鄭波為嘉賓,「流動共學」執委兼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客席副教授許寶強,以及香港文學館總策展人鄧小樺則為主持,帶領我們打破現有的思想框框,在原有脈絡下,一同思考民間教育和文藝在體制內外如何自處及發展。


先吃麵包再付錢 體驗「社會參與藝術」

黃國鉅和鄭波所發展的藝術和教育看似是不同面向,卻在更高的層次共通。無論是社會參與藝術(socially-engaged art)還是劇場,都讓我們向日常提問、挑戰生活的荒謬。就如鄭波在杭州任教時,帶領學生走到學校附近的街道上,要求他們做一些不同於平常的事。學生想到先把麵包吃了,再付錢,看看事情的發展。鄭波說:「很多時候我們對自己身處的環境不甚理解,要改變自己和改變身處的環境才是最難的事。」


而黃國鉅的創作,則將社會議題,例如人在荒謬時代應如何自處及香港社會主體性等等問題,一一搬上舞台,與觀眾一同思考和討論。他在2007年創作的《地獄行》舞台劇裡,包含了很多關於集體回憶、教育及歷史的描述。其中一幕,堆填區女皇將拆卸的東西堆在一起,藉以吞噬一切。回應皇后碼頭和天星碼頭,香港有價值的建築物都被拆卸。2018年創作的《新聞告白小花》,則講述三個主播的職場故事,要觀眾反思新聞定位、報導手法及真實,回應社會上新聞自由及公義等議題。


從local到planetary 以自身為起點開始改變

許寶強因此提出疑問:「寫兩個半小時的荒謬,已經寫不完。而且大學教育裡講述荒謬的批判理論,遠遠不及我們在現實,看15分鐘新聞呈現得透徹,在這樣的狀態下,為何還願意花兩個半小時寫這些荒謬日常,而非選擇鄭波所做的社會參與藝術?」


黃國鉅認為在葵青劇院這個較主流的場域,要令一些不常看新聞的觀眾都可以從中發現荒謬,是很重要的。不是所有人都會有這樣的觸覺,能夠即時從日常中看到荒謬的所在。他說:「重要的是如何開始,在劇場上沒有辦法提供一個實在、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看完之後,不是情感的抒發,而是透過不同的社交平台,令更多人知道,這些事不只是你個人的事,不是只有自己的經歷。」


不只是理論講述,這些均可以作為社會行動,將大家帶入日常,理解社會上發生的事情。從自身出發,將日常發生的和當下的個體扣上關係。鄭波回應:「應該從local連結planetary,起點可以是你身處的這個空間。先了解身處的社會,批判過後,學生便要思考可以做甚麼,可以改變甚麼,這樣便可做到positive reinforcement。就如改變課堂上空間,如何改變權力關係,但不只是做到這些改變,需要再延伸。」兩種形式都是嘗試在密封的社會大框架下打開缺口,尋覓生活中不同可能。


命運不可逆轉 如何尋找另類可能?

黃國鉅於2007所編的《焚城令》以希臘悲劇手法,並以城市歷史最終被抹煞的悲劇為主旨,直接回應天星皇后碼頭的歷史保育運動,把當下的個體與歷史扣連。2010年上演的《變天》則是布萊希特式的戲劇,戲劇中第一次選擇時,孩子交給了假母親,後來孩子被殺;第二次選擇時,孩子交給了生母,孩子還是逃不開死亡的命運。雖然戲劇趨向希臘悲劇的結局,無論如何選擇,孩子必死。編劇黃國鉅說:「布萊希特式戲劇其實是需要觀眾抽離地思考社會現實,給予你選擇,尋找生命另類的可能。」


希臘式悲劇帶出命運不可逆轉,而布萊希特藝術手法則帶出在不理想的生存狀態下,尋找生活另類可能。許寶強認為:「當命運不太理想時,我們嘗試再現荒謬,有些事情你終生在努力尋求改變,就像全球暖化一樣,但都走向不歸路。我們一直做的研究、教育、文學工作,都盡量精準地將社會不合理與荒謬呈現出來。而布萊希特式的處理,是在現時的困局荒謬裡面仍然堅持另外的可能性,就如鄭波在做的,回歸日常,要求學生在熟悉的空間做不熟悉的事情一樣。」


彈出又彈入 開放體制內與外

教育與知識傳遞不只發生在課堂中,而是從劇場延伸至生活,或從課堂內延伸至課堂外。鄧小樺認為教育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大學任教兼職時觀察到這些關係不再是她在學時的形態,學生不再認為遞交功課是溝通的方式,體制內人同人之間的關係會發生變化。她提出:「在體制外,舉辦一些民間課程,工作坊以至於黃國鉅以劇場方式上課,鄭波與學生一同參與社會參與藝術,學生會面對很多不同的關係,與不同的人相處,介入社區。在這些教育場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又會是如何?」


鄭波回應:「很多人會認為在教育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愉快和平的,他們通常不能理解當中為何會有衝突。要解決日常衝突,教育裡就應該有衝突,課堂上沒有辯論便不能達至討論的效果。應該有憤怒、愉快的教育經驗,學生體驗這些是重要的。」鄭波回想他帶領學生到課堂外進行教學,一同圍圈坐在商場裡,商場保安就會前來趕走他們;到地產舖看房子,理解空間的設計、如何改變,同樣受到職員指摘。這些都不是為了建立互相矛盾的關係,而是透過體現課堂內外的衝突,透過這些自身經歷才更清楚理解衝突發生之必然。課堂內外都是可以建立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場所,看一場舞台劇可以像上一堂課一樣,只是時間地點人物不一樣而已。課堂外的師生關係不會因一堂課、一個學期的結束而消失,這些關係會延伸至生活裡。黃國鉅伸述:「老師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不只是領取薪金而任教,我們課堂外會寫文章,會創作藉以表達對不同事情的看法。而學生可以透過不同的平台接觸這些,成為一種溝通。」


鄧小樺提到民間辦學面對著投其所好的問題,如開辦的課程是否吸引到不同人士前來。這個研討會正正做到了投其所好,在風雨飄搖的時代,我們更需要靜下來,一起聊聊未來。又或是在這裡的討論,已經是一個沒有劇本的劇場,一個沒有事先規劃的社會參與藝術,足以讓我們跳出個人視野的局限,學會將問題放到宏觀的社會和歷史的脈絡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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