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完場,但生活未完,我們還要問地球最後怎樣了,天有沒有亮。1999年羅絃武(黃覺飾)遇到了亮綠裙的女人,活在一個時間,此謂「回憶」;十二年過後,他重返廢墟現場,等待所愛的人出現,活在另一個時間,即為「夢境」。如果回憶是現在的過去,夢境是將來的現在,那麼他在情色影院戴上3D眼鏡,意指觀眾也戴上眼鏡那一刻就是「現在」,唯有觀眾縱身入內才能參與到意義的生產之中,產生後續發生的三大功能:交流、詩化、神奇的魔法,並拖延到底,有如無盡的黑夜 。為什麼夜黑重要? 當鏡頭從一層層空間墜落至那個傳說中最甜蜜的房子時,夢竟還繼續轉下去,煙花竟仍在燃燒 —— 千金難買餘蘊,自我延續就是全部的意義。
在最長的夜醒來/夢中(冬至),羅絃武遇到的三個人物,都分別與之進行了一物換一物的交流儀式。羅以旋轉球技跟除下面具的少年交換了出路,也通過那大䄛完成了父與子之間的承傳,補充了自己一直缺席的父親的位置。 他又以槍枝武力跟紅頭髮女人(張艾嘉飾)交換了青春,熄滅的火把與停頓的手錶象徵了他對母親的割捨。在化為灰燼的房子,他以詩化語言跟萬綺雯的化身凱珍(湯唯飾)交換了真心,唇貼著唇地轉成不分岔的圓。這三種交流填補平了他生命之中的背叛、遺棄與缺失,在這夜晚出奇美好的圓滿了他的自我—由父親、母親、所愛之人所構成的自我。難道這不正是每個天真的人的期盼嗎?沒人能保天亮以後不會失去這一切。
電影出現了很多與地球相對比的指涉,包括萬綺雯說逃到太空去、大媽唱著「月亮出來了」、KTV式《花花世界》,進一步營造一個更復雜、不斷膨脹的世界,整個夢境「將過去和未來連在一起,甚至連星星也被捲入其中」[1]。 羅絃武見識紅頭髮女人不惜一切的私奔後,把手錶(永遠)送給了眼前的凱珍,而不是不可即的萬綺雯,認清了自己的愛。 「只要唸扉頁上的咒語,愛人的房子就會旋轉起來」,星星與小鳥與他自己之所以「在跳傘」,是因為有了軸心—愛人由綠(裙子)變成了紅(皮褸),紅色的太陽才可令地球繞著轉。單一線性的床變成了四面八方的房,過去與未來、永遠與短暫、真與假就失去了所指。夜未央。
嘆天未亮,本來最危險的夜會變成最甜蜜的魔域場所。旋轉不難,飛翔才夢幻。當羅絃武與凱珍被困在球廳,說起要坐飛機的想望時,他一把抓起她的手,什麼咒語也不唸用已促使一塊無生命的球拍、一隻繪出來的鳥飛起來,從月亮邊陲俯瞰霓虹廣場,再降落在庭院內。地心引力是構成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據,但是飛機克服了地心引力,他們就是飛機本身。此之所以,凱珍要降落的原因在於她「暈機」,因為她不想做那個女人的替身。如果神蹟只存在於童話之中,不因王子與公主有多「詩」,而在於有多「信」。牽起對方的手,轉一轉,「或許真的可以飛起來」。
當整個作品以強大的意志實現了以上的功能後, 羅絃武卻一早預告「電影肯定是假的。但記憶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那麼夢境呢?只要未天亮,就一直是「最後」,一直都在入夜的狀態中(Into Night),你知道答案了。
[1] 波赫士,《波赫士文集:小徑分岔的花園》,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