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接觸過的書本,最深刻的一次要算到十三歲的那年。
那一夜,又可能是那一日。
不能準確說明時間是因為當時張開眼的一刻,身處的地方是一個不見陽光,放滿紙品的倉庫。
卡其色油紙包裹著一疊又一疊書本似的東西。
有個叫梅姨的女人搬來幾疊這樣的箱型東西砌成桌子椅子叫我坐上去。
我望向這個長相和身型以及打扮都與一般人無異的梅姨。
不知為何,她給我的印象是桃紅色。
一個桃紅色,叫梅姨的女人。
她在堆砌成桌的油紙箱上糊亂抖出一堆從包裝以至本身都染上各類俗套顏色的化妝用品。
我看著這些猶如垃圾的物品。
「第一次化妝?」
梅姨問。
風塵味濃的她,沒有那種藏著故事的滄桑嗓音,是把普通女性的聲音。
「嗯。」
我應了一聲。
倒是我,多日來未正式開口說話,喉嚨都滋生了噁心的痰,不濃不淡的,卡住。
「外面好像有個年輕人。」
梅姨拿起化妝品在我臉上塗塗抹抹︰「幸運也好不幸也好,賣給一個年輕人總比老得能做你爹或醜得如噩夢中出現的小偷那種人要好。」
我左眉一顫,不知是因為眉筆還是梅姨的話。
「你明白嗎?」梅姨盯著我的左眼在看,專注得眼瞳都斜到一邊去。
「嗯。」我望向地上。
光著的一雙腳,各纏上一圈乾淨的紅繩。
視線往上移,是一件全新的連身紅裙。
這是我第一次嗅到乾淨衣服的氣味,有點乾、有點嗆,兩者交織成一幅仍留有熨衣摺痕的布。
「出去以後盡可能看一眼那位年輕人。」
梅姨在我面前說,暖和的口氣在我眼前霧化。
「有用嗎?」
梅姨斜睨我看過的灰色地板︰「留個美好回憶,將來說起來也許比人高檔次一點點。」
「我還有將來?」
我禁不住問。
梅姨歪著頭,像扭到頸的奇怪姿勢。
她並未回答我的問題便匆匆忙忙將我帶到倉庫的另一個範圍。
那裡,架疊建成的鋼鐵層架比家鄉的房子還要高還要寬。
堅硬的支架間填充了無數書本,各適其適,全是我未接觸過的東西。
「年輕人、年輕人……」
我看在右邊一列貨架前的幾個人。
憑著一股懾人氣勢,猜出他們便是傳說中的買家。
「要這個。」
在我還未正式登場時,一個雙手插進校服外套口袋裡,背起黑色書包的人拋下一句便結束了這場買賣。
梅姨匆匆忙忙給我打扮出場又匆匆忙忙將我帶到另一個地方去。
那地方,高床軟枕。
也就只有一整個系列香檳金色的床褥被鋪。
「來了。」
比我年長不了多少的少年人買家動作優雅地除去外套。
黑絨外套、雪白襯衫、紅領帶,也是傳聞中貴族學校的校服了吧。
少年拿出課本,如展示罪狀般向我遞來。
油墨的機油味夾雜在一片腥咸的紙本味道之間,距離極近地在我鼻子前揚起。
「唸!」
少年命令說,但他的話欠缺狠勁。
未上過學的我,看著密麻麻的字,眼珠滾滾地轉動起來。
「我不懂。」
少年一巴掌摑在我臉上。
化上一個淡妝的臉立即添上一份火燙,左腮恐怕是印上了一個紫紅的掌印了。
我莫名其妙地摸摸滾燙的臉。
「你長得很像我同學,連不懂答題時羞愧發紅這小動作都差不多。」
少年如觀看植物般湊過來。
「植物……」
我望向他因興奮而漸漸泛紅的脖子。
「為何成績總是凌駕於我之上。」他呼吸困難般喘口氣,將我推倒床上。
背後軟綿綿的質感是我首次遇上。
這份鬆軟,甚至使得我在這片金光閃閃的被單上上下彈跳一下。
少年壓過來,未如想像中扯脫他那繡上校徽的紅領帶便暴力扯爛我的衫裙。
頭一次遭遇這狀況的我,雙頰多少因為少女的羞澀而泛紅。
少年再賞我一巴掌。
「看著我。」
他咆哮,耳根因暴怒而漲紅。
我眨一下眼,看著。
少年的手指作了個勾狀,活生生將我的眼球挖出。
雖然看不到。
但相信這個日或夜。
整片床單上從頭至腳,都染成血一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