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忘不鳥】冬鳥

散文 | by  趙曉彤 | 2021-02-08

家外是河,附近是田,遠方是山。

冬鳥越山飛來。

河岸停駐了紅。一隻紅尾水鴝在水邊踱步,紅色尾羽不受控似的扇開,牠穿了一件石板藍冬衣。據說牠罕見。牠只來了一次。

河岸常常看見黃。灰鶺鴒帶着明朗的黃色,波浪線飛翔。牠常常在岸邊碎石、河中央的泥地走動。風弱、無雨、日光柔和時,泥地便穿梭着各種覓食、散步、洗澡的冬鳥。

農田飛翔着橙。天氣轉寒,北紅尾鴝和黑喉石䳭回到香港,成為樹上、杆上、電線上、草堆上的深深淺淺的橙絨球。雄鳥比雌鳥鮮艷。在雀鳥情場,雄鳥負責打扮和求偶。北紅尾鴝雄鳥一身鮮橙,黑臉,染了一襲銀髮。黑喉石䳭雄鳥也是黑臉,胸腹染成牛奶橙。黑喉石䳭雌鳥帶着淡淡的橙色。北紅尾鴝雌鳥一身棕橙,而尾巴鮮橙。北紅尾鴝靜立時,橙尾會不停微顫。他住田邊,在天台晾衫時,一隻橙鳥撞向他的腳踝。

樹上跳動着藍。他們也住田邊,望出窗外,攝錄了藍鳥跳動。那是一隻銅藍鶲雄鳥,寶藍色。銅藍鶲罕見。我們兩次在田間漫步,都在樹上看見藍鳥。是銅藍鶲雌鳥,天藍色。一個小孩逢年初一到爺爺的村屋晚飯,沿路看鳥,「去年,我看見銅藍鶲。」那年,我剛搬來。

冬來,萬物漸漸褪色;冬鳥來,冬天有了顏色。

我常常探望紅尾伯勞。牠一身淡橙,戴着一頂灰色小圓帽,一個小偷黑眼罩。牠在農田的固定範圍出沒,站在顯眼位置。牠不怕人。牠吃蛇、蛙、小鳥,外號「小猛禽」。一個街坊常常巡田,說:「牠年年在同一位置。」

今年,在市區公園看見紅尾伯勞,牠被鳥攝者和長鏡頭圍攻。鳥攝者向我指出樹冠裏的紅尾伯勞,說:「好罕有㗎!」我樓下的紅尾伯勞,神氣站在木杆上,往來村民,最多停步看看。去年暮冬遇見牠,牠毛色光鮮、肚腩渾圓,肚裏儲藏了北返的燃料。某日,牠的額頭多了一道疤,尾羽掉了許多,尾呈分叉狀。不知牠是捕獵時受傷,或是被獵時逃脫。牠很快康復,如期啟航。

我在原地,常常經過牠站的木杆。

扇尾沙錐也消失了。冬日清晨,我在橋上,忽然看見兩隻扇尾沙錐在石堆裏覓食。牠們吃螺、蟲、蚯蚓。所有在河中啄來啄去的鳥,都是在找食物。扇尾沙錐好像一隻鵪鶉蛋,橢圓,佈滿斑點。牠們長着一個很長的鳥喙,像鐵通,看起來很重。牠們不斷低頭啄食,也許很易肩頸痛。清晨和黃昏,牠們在同一位置出沒。最初,我有事沒事也去看牠,後來是順路才看,再後來春天,牠們走了。我在原地,常常看見牠們覓食的石堆。

冬鳥遊樂的位置,變成一道道殘缺的風景。

春、夏、秋都沒有顏色。

入秋後,我常常巡行河岸和農田。

總是失望。

「還未回來。」我說。

「還未夠冷。」他說。

但紅尾伯勞回來了。一年後,牠的羽色黯淡,肚腩消失,稚氣消失。不知道牠的離港經歷。也無法完全肯定牠是同一隻鳥。我只知道今年的同樣位置飛來一隻紅尾伯勞,而且只有一隻。他舉機拍攝,說,這隻鳥親民,很好拍。

同日中午,我們看見數隻扇尾沙錐。那片草地距離我家十分鐘車程。那日,我們還看見據說罕見的鳳頭麥雞,陽光灑落,牠的羽翼流淌着青藍紫。我以為,扇尾沙錐很快飛到我家樓下的石堆,像去年。

兩個月後,石堆無鳥。

我也以為,那日已經飛抵草地的藍鳥,很快飛到我家樓下。

兩個月後,樓下無藍。

那片草地聚集着許多冬鳥。

我家樓下尚未入冬。


【無形.忘不鳥】前置詞:忘不了的自由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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