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侏羅紀】自由題大魔王

九月尾，一場大雨後，英國的熱浪突然離開，秋天隨即到來。這時學生宿舍鬧哄哄的，每天都有新室友搬進來。他們都有很多東西，每個人都四五六個大行李，一張嘴用三隻杯六個鍋子，一米八的男生都要全家總動員幫忙。我想起兩年前，我一個人拿著兩個行李箱，現在也只有一個平底鍋一隻碗一支叉，接待不了客人，卻可以隨時搬家。

我常常告訴自己，找到穩定的工作和居所前，不要買太多不必要的東西，結果不小心活成了極簡主義。只是甚麼時候，我才會穩定下來，未來的自由題，要如何作答？

中四那年，我剛踏入文憑試的世界。每次考中文寫作，我都希望有一條開放式題目，例如「禁區」和「足印」，因為感覺不會暗藏那麼多條條框框，比較容易作答。只是經歷兩年文憑試操練的洗禮後，我們都發現開放式題目是最難的。發揮空間大，反而令人容易離題，要昇華卻不要昇得太高，以免偏離主軸。

然而，我發現只要選對框架，其實開放式題目的成功率頗高的。有一次，校內寫作的題目是「遊戲」，我寫人們小時候單純為快樂玩紅綠燈，長大後玩競技類電子遊戲，成年後在職場與他人競爭，失去玩遊戲的閒情，抒發長大令人計較輸贏，但人生終究是一場遊戲，應該追求快樂之類，結果成績不錯；後來，寫「失去的__」時，我用同樣的方式，寫「失去的感恩之心」，甚麼小朋友常常說謝謝，青少年時期開始叛逆，不表達感謝之意，長大後甚至把他人的付出視作理所當然，令社會愈來愈冷漠，成績也不錯。因此，我發現，把文章分成人長大的三個階段，配合兩段昇華，中間塞一些社會例子，就可以好好回答開放式題目。

最後考文憑試時，我選了「隱藏」。同樣地，我寫人小時候不會隱藏情緒，餓了就哭，生氣就大叫，上學後開始接觸人際相處的奧秘，長大後更是怕被他人誤解或嫉妒，隱藏自己的成就和悲喜，最後以日本人因抑壓情緒，自殺率高企，感慨人應該活得坦蕩，不應隱藏真實的自我。最後，成績還是挺好的。

原來回答開放式題目的秘訣，就是摒棄開放式思維，為自己設限。

文憑試後，我到了英國讀歷史，終於遇上真正的開放題。每一年佔分最高的幾分功課都沒有題目限制，完全自己設題，只要和那一科相關即可。我覺得這樣很爽，因為可以研究各種奇奇怪怪的題目，例如英國在一九五零年代的聖誕食物廣告。想好題目後，我們都要跟老師說，他們會確保我們的題目真的可行，如果真的太古怪、難以得分或缺乏文獻參考，那條題目就要報廢。

我們也可為自由一意孤行，只是後果自負。

大學終極的自由考題，就是畢業論文。或許在海外教育的培養下，我的英國同學從大學一年級，就知道畢業論文要做甚麼題目。但我快要遞交論文提案了，我還是不知道要寫甚麼。人類歷史那麼長，發生了那麼多有趣的事，為甚麼他們能下決定。

大學最後一年除了寫論文，還有其他功課，還有大學活動，還有想畢業後的去向。三年前好不容易選了大學讀甚麼，現在又要想未來。三年，我能發掘回答文憑試中文寫作開放題的方程式，卻無法變得成熟，明瞭人生方向。這道真正自由的自由題，我到底要填甚麼。

自由題吧，再次為自己設一些框框，可能會容易一點。答題方向是為了滿足評分標準，但這份考題，是誰評分的呢？

我不會說是社會評分，因為太籠統，無法幫助縮窄答題範圍。

如果是父母評分，那我應該報讀碩士，爸爸說，英國人人都有碩士，你也要有。

如果是同輩評分，那我不論如何回答，應該都沒希望了。我的朋友兼室友讀法律，她說，她暑期實習的法律公司已經給她合約，讓她畢業後直接在那裡上班；我還有一個富有的朋友，和我一樣讀歷史，卻能在著名的金融公司實習，因為她父母直接給錢，讓她在那裡工作。

如果是我自己評分，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對不對。我總是無法評斷自己表現的好壞，例如不懂得在文章裡找錯處和進行修正，所以我申請了三次大學學生報章的副編輯，三次都失敗，未來還想從事文字工作。

可能是秋風評分吧。我很怕冷，彷彿永遠無法適應英國的秋冬。去年清爽的秋風悄然變強，冬天突然襲來，陷阱題般殺我一個措手不及，結果我的手指冷得發脹，又紅又痛又癢，直至大半年後，天氣回升二十五度以上，收縮的血管才恢復正常。如果秋風評分，我應該離開，因為我連身體都不適合這個國度。

自由題好難。理應自由，但題目就是有評分，有答錯的風險，還是自由不了。

不知沒有題，只是自由，會不會容易一點？昨天煮晚餐，做最愛的白烚西蘭花。因為我不夠碗，所以隨便把熟了的西蘭花放在鍋蓋上，直接就吃了。隨便啦，不也是一樣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