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局】陳嘉翹、王思遨對談——時間、黑洞、故事

如是我聞 | by  王思遨筆錄 | 2023-06-12

(編按:不定期邀請藝術創作者進行對談的《虛詞》欄目「藝局」,繼上次找來陳嘉翹與劉詩敏進行對談,這篇陳嘉翹與王思遨的對談,從王思遨的雙個展「Cotton in the ears, Furball in the Throat」談及其創作意念,探討感官的失靈以及時間的扭曲,讓觀者重新去感知日常事物,亦談及藝術價值及意義,如藝術家如何「扭曲」日常進行創作,以及當代藝術倚賴第三方「說故事」的生態等等。)



K:陳嘉翹 Kakiu999

從事藝術創作六、七年,主要以錄像和裝置藝術作媒介。喜歡小動物和打機,最鍾意飲凍檸茶少甜。

http://www.kakiu999.com


N:王思遨 Nicole Wong

怕熱怕嘈,不想外出。做藝術但不畫畫,喜歡收集有關於天文和動物的故事。和四隻貓一起生活真好。

http://www.ncowong.com



時間、黑洞、故事


K: 這個月你舉講辦了雙個展(Cotton in the ears, Furball in the Throat),可以分享一下有關這個展覽的內容嗎?


N: 這個展覽有關於在自我療癒過程的Bittersweet。像展覽名稱中,furball和cotton都是軟綿綿的物料,用作保暖/醫療用途,而Cotton in the Ears, Furball in the Throat這兩句說話卻是形容不適、感官的失靈、有口難言等。


新作(What Happens When Skin Falls)以光柵打印的技術,在一個平面同時呈現手影動物和廣告裡的手模的動作,以相似的形態重疊。另外幾件立體作品都使用了看上去手感舒服、毛茸茸的物料,tactile 的視覺在展覽中「不要觸碰」的慣例中,產生一種若即若離的矛盾。


我要求自己在情況許可下每次展覽只展出新作。這次打破了慣例,新舊作並列。構思展覽時我發現舊作中有幾件作品都呼應是次展覽的議題。例如 (Institu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Blue)是「藍色」一詞在不同國家被翻譯成手語的聯想,(Hope It Reaches You Well)則是收集電影橋段中收件人沒有收到的信件,書信內容翻譯成盲人凸字編寫的文本。以上都與手部動作和觸感密切相關。我倒是第一次看見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在對話,很驚喜。


K: 我也觀察到你的新作品與舊作品的共鳴,舊作用文字呈現手語的延伸、而新作是視覺上的延伸,從一個日常的行為例如洗手帶人幻想一個動物。


N: 我收藏很多圖庫廣告照,那種無名氏之美,展現著對完美的響往。有次翻查資料,我的「收藏」當中也包括了一些手影教學兒童畫冊,發現畫中手形跟洗手、護手霜的模特兒的擺拍姿勢,那一刻我注意到一種幽默。在疫情的尾聲展出這系列的作品,好像也多一層意義,遠超過作品原來的目的。最初的構思與疫情無關,但當大家經歷這幾年,衛生意識已融合日常。


K: 對了!藝術作品的製作與展出的時候的落差,這個時空也是一種Context。幾年前我做了一個有關流感的作品(So Warm Inside Me),上天為何要讓我們生病?可能只是一個提醒我們休息的訊號。在疫情時再展開這件作品,觀者會用另一個解讀的方式去理解。發現一件作品不是只有「新鮮熱辣剛出爐」時才成立,它如果是一件好作品的話,在不同時代會有不同的展示方式和觀賞價值。


N: 甚至不止於佳作,不排除現在被忽略的作品過了幾十幾百年後會被欣賞。未來人可能會發掘到被現在的我們埋沒的天才。


K: 這令我想起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觀賞藝術是不用太急於下定論。」令我反思作為一個理性的觀眾必須有耐性。


N: 我認為作為觀者可以擁有不同的性格/態度,各種觀賞方式對我來說亦無對或錯。反之對於一個藝術家,最常遇到有關時間的批判可能是工時:如果作品製作繁瑣,觀者一看便知耗時,是藝術勞動的成果,無論作品觸動他與否,他也會讚許藝術家的努力。


K: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人生的時間有限,當他選擇消耗一大段時間來創作,就像是用生命來創作一樣。藝術家好像可以靠勞動來取代天份?


N: 那很取決於藝術家的創作動機和目的。相當耗時費勁的創作過程可達至一種療癒的境界,又有可能是藝術家認為付出應和創作內容的重量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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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你的創作也用了不同方式呈現時間性,有些是讓時間過去而自我完滿的作品,例如(Still Live系列)你在油畫上種水晶,另一件在雙個展展出的(Aging Widow)則是一副被陽光暴曬良久而褪色的布料。時間這概念如何開始影響著你的創作?


N: 時間是不可量度的,雖然人們使用單位時分秒、年月日,但並不足以量度人對時間的感知。唯獨在事物上發生的改變,不論是生長或老化,都是時間存在的證明。想起我的學士論文就是有關於Nothingness(虛無),而日常生活中,我們最容易遇到虛無的處境就是等待。等待是一個動詞,但沒有做任何事任憑時間過去。等待形態下的我們,如何能扭曲時間的感知。


論文參考了話劇(Waiting for Godot),劇本只有兩個男人對話,全劇他們都在等Godot這個神秘角色的出現,Godot的不在場導致了許多猜想和辯論。這讓我明白到Waitingness是中立的,如果在等待時抱著開放的態度的話,我們都是自由的,不是無所作為,允許各種機遇的發生。相反,如果只著眼等待這行為,就只會感受到自己的光陰被剝奪消耗引起的無奈。


K: 就是不要「齋等」就不會生氣了哈哈。那天我白白要等一個人三小時,我感覺時間簡直慢得離譜。我一定是太專注於等待的動作了。


N: 時間是什麼,可用兩種感知,第一種是理性感知就是用單位去量度,例如鐘錶、日照等。第二組是感性感知,正是你所說的例子,我們無聊時總會覺得時間變慢。就這概念我展出的畢業作品是一個錄像裝置(Black Fan and White Fan),一張飄動的紙的視頻投影,前面放著一個搖頭電風扇。電子的投影與機械式的風扇,兩者的運作速度不一,曾經令我非常苦惱,老師說:「你試圖完美化本身就不完美的事,這是不可能的。」他們注定會逐漸不同步,然後又重新同步。因為影片是循環播放且沒有劇情可言,觀眾能感受到時間放慢,發呆觀看風令紙張舞動。但當風扇明明不是向著紙,紙卻動起來的瞬間,時間的感知又會因為這趣味調快。我發現他們的落差給予這作品意義。


K:我認為藝術賦予「完美」這字更多解讀的可能性。你認為我們擁有不同身份,而作為藝術家這身份是不是為了體現最完美的自己?


N: 我不知道,哈哈哈。


K: 透過藝術創作可以成為最好的版本的自己?


N: 創作對於自身有什麼意義因人而異。不過我認為自己偏向於悲觀主義,覺得創作像黑洞。黑洞質量極大,沒有事物可逃避被扭曲,包括空間與光。擁有創作的人,生活中所有事都被創作扭曲,成為最有利創作的模式。另外在恆星的死亡的坍塌時形成,吸收周邊的物質來繼續生長,所以我們也會詩意的比喻黑洞為負能量或不祥。遇到情感上解決不來的事,用創作去梳理和整頓,漸變成了驅使創作的動力。


K: 如果藝術家不是從強烈的情感或自身的故事去創作的話,可能就不會形容創作為黑洞了。例如研究型藝術家。


N: 其實沒有人知道作品真正的初衷是什麼。就算展覽方的文字導讀,甚至藝術家跟你說的一個版本,可能亦不是最初驅使這件作品的故事,是什麼可能已不再重要。一個看上去多理性的作品,也可能是源於感性。


K: 一般觀者未必能知道藝術家創作的初衷,只能接收展覽方發放的資訊。當代藝術的生態圈,好像都在倚賴第三方「說故事」。


N: 對,無論作品本身是否以說故事的形式呈現,到最後也會變成口述故事。你的作品大都是在說故事,你本人又喜歡什麽故事/神話/傳說?


K: 很多故事宏觀地塑造了我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一直有一種莫名的正義感,因為我小時候看「超人迪加」,「哈利波特」和其他主流卡通。主角永遠是一個普普通通,低低能能,乜都唔識,但好有正義感的人。


N: 不同人會被不同故事吸引,你是這種人,所以你被這些故事觸動。吸引我的故事都是傷感的,有少許悲劇收場的,例如人魚公主、屎撈人。究竟人魚化成泡沫,屎撈人掉進馬桶等抽象的離開,到底是不是死亡的意思困擾著我整個童年。


K: 整個海洋機乎都充斥着泡沫,所以我猜人魚公主並沒有消失。


N: 不過我長大了,知道生命有限,人魚公主早晚也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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