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波定係睇自己?自戀演算法與人海癖

時評 | by  梁明暉 | 2025-06-18

6月11日一早起來面書一片紅海,全部都是港足球迷和巨型橫幅的圖片,附帶「香港絕殺印度」的消息。我不是球迷,但喜歡看運動比賽精華片段,只是我把面書翻了一遍都不見有人分享賽事精華片段或是入球一刻。見到有報導稱羅淑佩局長讚葉鴻輝撲救精彩,才覺得終於見到有人睇波,而唔係睇球迷。再往上掃,就開始見到巨型橫幅 tifo 考據學,令香港與世界各地足球大國的 tifo 並列,甚至和古希臘文明扯上關係。結果還是要搜索才找到「睇體」的精華片段。


想起來近年的確經常見到以各種名義聚集,但為的只是在社交媒體集體呈現自己的現象。例如自從男團冒起,社交媒體上就見有人經常分享自己追星的照片,但其實是他們自己的玉照,只是在高尚食肆、酒店下午茶、名店購物的時候總有明星的應援物,例如偶像的毛公仔。而既以追星之名自我呈現,就可以露出激動的表情。有時候終於見到有明星出現的短片,但目的似乎是紀錄他們與偶像的近距離接觸,所以失焦的偶像們往往看起來不很吸引。而以往沒有的,就是大型應援活動的集體照,呈現同色的人山人海,歌迷自拍和互拍,偶像的形像往往是個背景或裝飾。


自戀演算法


睇波無足球,追星不見星,大家想看到的其實是自己。演算法似乎被自戀推動,激動的表情與同色人海影像的大量流傳,揭示了精神分析中「自戀」的核心:和「自愛」不同,「自戀」愛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模樣,因此生了想要他人看見自己的欲望,也即是「刷存在感」的需要。自戀其實是自我(ego)形成的必須,基本形式中嬰兒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體之上,在學習操控自己身體的過程中得到快感和形成自我。二級自戀則是自我將注意力從外物收回,重新投放在自我之上,而這個「自我」以影像形式存在,因此是視覺與想像性的。自戀的本質是矛盾的,既拒與外物生聯係,同時又需要他者的目光作為對自己的想像。


激烈的情緒和人山人海的狀況如何成為香港奇觀無需再贅,但檢視這個奇觀的容除了令我們發現我們想要誰和怎樣的目光之餘,其實也反映我們對事件的經驗和理解。儘管社會運動中有種種動作和表現,人山人海的影像在網上最廣為流傳,成為國際「香港人」形像的標誌,亦符合一些國家論述中受害者的形象。但當這個形象被香港人所接納為理想自我(ego ideal)並以此作為事件的定論,就透露了我們所擁抱的正是事件的失敗和完美受害者的身份,而當中自己沒有責任和能動力。自戀的癥狀除了自我中心/無法關注外界事物之外,隨之而來的還有優越感。在希臘神話中,俊美少年納西臣(Narcissus)的自戀是因為他拒愛而被詛咒的結果。與其他對自己的美貌不能自拔,不如他沒有辦法接觸到他人的美麗。沒有比較的確沒有傷害,但這樣的人生又是多麼無趣。


自戀的視覺性又使我們不得不思考這種自我呈現是為了彰顯身份和道德優越感,對影像其實並沒有想像與迷戀,這也解釋了為甚麼睇波只看賽果,追星著重品德,而無視最令人目眩神迷的過程和經驗。「自戀」推動網上人海影像的流量,但並不是這個現像的癥結。我們對這集體自我影像的沉溺,可能是一種癖好(fetish)。


人海癖的情感價


弗洛依德的戀足癖個案中,男患者在小時候爬進母親的裙擺,首先見到雙,抬頭驚覺母親沒有陽具,之後就對女性部有癖好。在男孩的理解中,「陽具」不只是器官,而是其重要身份的憑藉。母親「沒有陽具」於他而言不是生理分別,而是明陽具可能會被奪去,然後淪為有陽具的父親的從屬。而部,對於男孩來,就是直面去勢危機前的臨界點。弗洛依德由此定義癖好物為權力符號的替代品,是被危機感操控但自以為自由的選擇。和其它干擾患者生活的病癥不同的是,癖好往往為患者帶來愉悅和滿足感,提供了對存在的掌控感,或用潮語來解釋就是提供存在的情緒價,從而使人不用面對存在的現實與危機。癖好的最佳示範可能是葉公好龍:熱愛龍圖騰的葉公,面對飛龍降臨,嚇得面無人色;熱愛龍的影像是為了逃避龍的現實。


我們對人海影像的癖好,反映的可能是我們對人海帶來的改變的恐懼,換言之我們最想逃避、不想承認的,可能是自己其實不想要改變的心態。人海影像不但代表國際間想要見到並消費的受害者身份,今日再捉緊這個影像正是因為我們深知這種形式無法帶來改變,並且給予自己理由不去改變需要改變的現實。


結語肥彭的小跳步十二碼,或集體生活的經驗、享受與可能


「睇體」的賽事精華片段結尾是史提芬彭利的十二碼。在近五萬人屏息靜氣的高壓氣氛中,這個傢伙竟然搖晃着小跳步起腳,令人心跳都少了一拍。運動中充滿生命力的身體本來就令人心跳加速,個人競技表演性的爆發力和華麗炫技固然令人著迷,但足球的團體性和不可預知令比賽多了存在感的張力。球員的腳法和判斷只可以是當下本能與肌肉記憶的作用,每次看到傳球被隊友接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接住,身心相隨的默契及共同打開現實的狀態實在令人神往。足球也許就是集體生活的比喻:有結構有秩序,每個成員因應自己的能力和喜好選擇自己的位置,一起建構現實,並且享受過程中的痛快。選擇消費奇觀而迴避現實,或以個人情緒價值取代集體生活的愉悅,我們其實放棄了我們聲稱追求的價值,例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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