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首：〈投稿文學獎的內心活動〉、〈遊離〉、〈陳舊的身體〉

〈投稿文學獎的內心活動〉

◎周先陌

在月台上，決定寫一首詩投稿文學獎

閘門嚴密阻擋

沒有一陣風會使人墜落

於是模擬墜落的弧線，這子彈不能的角度

風仰面而來，我們曾在學校頂樓

平行躺入星空

你問起考大學的焦慮

「焦慮：兩個字，不斷用火烤的思想」

低頭在捷運上用手機寫詩

回到訓導主任噴濺口水的走廊

那天下午，為十七歲的瀏海抗爭長短

你走過一排罰站的蛀牙

豎起中指，擊發

煙硝裡我們的笑小如傷口

子彈還沒有飛過

虛線貫穿肉體

尚未完整的活物

連成有所抱負，動物園的一派

「明天去動物園好嗎？」

接近木柵的道路

　　長頸鹿煙囪，你以一種仰望的姿態被我欣賞

偕手進入，在遊客與動物在監視與視線間切割成塊

幸好，物的本質未被認識

子彈還沒有來，虛線紛亂如脫軌

我們擁抱為一，在少年多夢的下午

那些隨菸蒂萎去的日落以及

吻，菸燼裡銀灰，自負，早熟的嘆息

兩少年在動物園完整觀賞的意義

用我的狂妄，區別你肉裡的美

打字，分心過站，回到黃昏的雨景

離開敘事的脈絡是回歸

離開，做作地等你追來

然後奔入雨中然後快步迎向年輕的你，驚訝於

我迅速衰老如子彈必然發射的咆哮

一對動物園僅存的獸，撫摸

草短的毛髮間撥開秘徑

露水彈濕了襯衫，日落的巷子口

林旺的哀鳴染紅遠方

我深情而擔憂，望著你問寫詩

是否能成為被紀錄的一部分

「先準備明天考試吧」，你說

兩個字，火烤後皸裂為文

雨不會停了，躲入公車最後排

手機不斷跳出文字揣摩又疊合，決心圍獵你的軌跡

我們被草率拓印在車窗上

雨紛亂擊痛我──這絢爛，遺世，單人表演

記起這位子上曾塗鴉一雙秀美的立可白的陰莖

就笑了，在意能否以書寫留下的

原本是你

〈遊離〉

◎徐竟勛

我記得那時乘坐輕舟

在御茶之水

過了八重山，目黑與新宿之間

年老的驗票員

語焉不詳，便送我來到荻窪

一個又一個年輕的背影

緊緊抱著彼此的呼吸

輕盈，正前往淺草或町田，在此時

漫遊者沒有罪名

而他人亦非地獄

我去過神保町

如同孩童見過

母親的乳房，乳汁

由書頁間沁出，老者盈盈

說著不明的古語，轉角就是一家

過於旮旯的麪店，一對疲憊的手

煮著月見與蕎麥，懸命一生

霧化在相拒的玻璃之中

然後步履過於生疏

不經意撞到一位佝僂的老婦，而當時我

尚未懂得分辨

「すみません」與「ごめんなさい」

現在天空與太陽已經拉得太近

由高空到平房，窗戶緊閉

只因死亡遊離，不敢離開家園

兌換了幾多個年頭，火化記憶

燃燒，就像夏日祭典，太鼓與浪人

錯過火花，如同錯過彼此

我們終將完成徒刑

無花的禮贊，總有一日

我們將會回來，遊離在

鐵鏽的閘門，簇擁無光與黑影

曾經佝僂的身影，已經隨風

潛入一個黑夜，守墓人

缺乏言語，帶我們走過無明的街

敲打地上的磚塊，如同敲門

讓眼睛，駐足塵封的街

像一個車輪轉動

禮成，靈魂移入地底

我便會知道

冰封三尺

一日之寒

〈陳舊的身體〉

◎苒苒

一日的操勞後

我害怕這夜裏的身體弄臟了無人的湯泉

便坐在洗浴間的鏡子前

凝視這尚未習慣赤身裸體的身體

它陳舊得就像我正在研究的文學書

被我在翻來覆去的閱讀中圈圈畫畫

在被托運的行李箱裏從這邊被甩到那邊

在漫漫長路中被沾上水漬和不明液體

或許它只是在抗議呢？

我不得而知，只將它浸泡在泉水之中

清澈的水面倒映著模糊得只剩下輪廓的疲倦

一切已然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