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首：〈我要讚美失敗〉、〈裏面的裏面〉、〈松果笑筊〉

〈我要讚美失敗〉

◎郝偉凡

我找到一個名詞，把它放在一個動詞

之後。

我造出一個詩句。

失敗。我要讚美你。我正喝著一杯咖啡。

我重演你的姿態，誇大你的動作。

誇大，變形。

然後思想你的滋味。地點在

上海的一家書店咖啡館。落地窗外是

巴別塔在升高。從另一個時間，

我看到失敗正在發生。失敗的張力

正在增強，突然——停住

殺掉——節奏。

一齣殘酷戲劇正在上演。

但在這首詩里，

不需要放入太多。

我要讚美失敗。另一天，

我看到一家立於

山海之間的美術館，最頂層的那個房間，

椅子懸在空中。搖晃

在樹蔭與樹蔭之間，

像是有人剛從上面摔了下來。

時間是夏日蟬鳴的午後。

她想要作為什麼？

一襲長裙的邊角料，等候被裁剪、被縫在

一條牛仔褲的裏面。

或者，是一塊巧克力。

等候被某個人咬一口。然後吐掉。

粘在一只黑皮鞋鞋底。

又或者是一張白紙。

頁邊打了一排洞，等候

線紙和格子紙對齊，被什麼穿過

將它裝訂。

她說出她不想作為什麼。打破步驟——

陰雨綿綿的春天，現在

我要讚美失敗。

失敗在發生。地點在

這首詩裏。

〈裏面的裏面〉

◎雨曦

這抉擇很冷淡，甚至殘忍。

卻愛得，如徹底的肋骨，如飛雁渡劫

南遷北移。忍耐著歲月帶乖一隻野狗

奔跑於稻田，學懂豐收、柔軟和捲縮

身軀拍落些灰塵，看房子與房子之間

有幾個留守兒童在拾荒。

報廢輪胎、廢鐵架、木板。反覆刮破的雙手

漆黑中有褐紅的血，流動着、龐大的，結局

遙遠的城

請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傷口寫不清一首母親之詩

她女工。她剝開未成熟的膠殼

下班後，撫摸照片裏的

一切、全部。我取出嘴裏的鈕扣

不再含著，不管靈魂濃度，不

縫紉。不呼喊、不趕。插座上閃爍的燈

按鍵手機還在使用，她拯救藥

她身子彎曲，是小時候的一場雨

我撿到昨夜路攤的花生殼，剩下火車

緩慢靠站。

最後，我沒有帶狗過馬路，我怕

小男孩忍不住賣掉眼淚。

〈松果笑筊〉

◎徐竟勛

這夜我看見一胡蜂在磚塊外屏息以待

在夏天的盡頭，獨留在坍塌的泥壺裏

而我忘記了去年的松果

是聖筊還是笑筊

這夜我看見靜安在醉月湖邊站着看海

湖下有一漁父鼓枻而去

然後一枚松果顛倒在水上吟哦

一如茶梗豎立，化魚仙粲舌

這夜我看見一老者在街燈張貼尋人啟事

臨摹模糊的輪廓，而指稱含混

日夜尋覓，散失的靈魂躺臥在常闇的草地

濡養來世的松果清香

這夜我夢見有許多人來來往往

他們披着屍衣

從畫框外紛至沓來

世界變得更加蒼白

而我早已學會偽裝

行禮如儀

只因中陰有時

我沒有松樹的意志

把詩鑄的筊杯擲好

就像今年的松果

嘗試習慣着

搖擺的風

搖擺的瞬間